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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症(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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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看着妈妈哼着歌侍弄花草时开始仔细去回想这近一年的生活的。

一直没有听到来自奶奶和大伯的任何消息,连陶晋元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人,也没有扬言要拿他们怎么样,反而对于任何关于母子三人的话题守口如瓶,仿佛已经接受了事实,也像当是凌家从来没有过这三人。

“妈妈,这所房子是谁帮忙安排的?”凌宇对着刚进门的妈妈发问。

原本脚步轻快的妈妈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拦在了原地。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

“你怎么会认识我所有的朋友?你好好念书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管。现在是我来照顾你们,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妈妈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继续哼着歌摘下手套和围裙,往厨房去了,没再理会凌宇。

其实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但还是想试试。在说出来之前,这个疑问已经在他心中盘桓许久,他想过跟舅舅有关,想到舅舅以前的工作,想到在事情发生前一年,邻市那桩轰动一时的贪腐案,他想过凌家的对家,想过其他看不见的对手……但也只能是猜想,他被挡在那个世界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更不知道妈妈的话可以信几分。

但即使这样,他也突然想到,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虽中间搬过两次家,但最终又搬回了这座地处旷野的房子。

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像妈妈当初向他描绘的那般危险重重,颠沛流亡,反而平静安稳。事实上,妈妈确实说到做到,一直在规律地接受治疗,自从这次搬回来后,妈妈还交了新朋友,不时出门或长时间通话,消瘦的脸颊也红润起来,整个人焕发着久违的活力生命力;溪溪也似乎因为少了那些可怖的刺激,状态越来越稳定,有时看她带着笑专注涂写画画的样子,看的人也会感到平和与满足,而因为妈妈状况的改善,母女二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一切都在向好。

除了凌宇。

他的沉默少言,郁郁寡欢,无眠夜不安的徘徊,妈妈其实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症结所在,可她无意改变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只是尽自己所能,用作为一个母亲所能做的去安慰他,支持他,甚至用自己和溪溪日益亲密的母女情来感化他,鼓励他——你不是最爱护我们了吗?我们现在越来越好,你应该高兴起来,不是吗?其他一切都会过去的。傻孩子,爱情会消失,会转移,会变质,但我们永远是你的至亲。

他时常回想妈妈当初给他分析的利害关系,也想起他的手指触摸到那几道伤疤时脊背腾起的寒意。

想李潇潇,用她发来的只字片语织成他想象中她的生活的网,想怎样才能回到她身边。

也许因为沉郁带来的平静,他开始努力捕捉那些一闪而过的也许能带来希望的细节,那些他可能遗漏的细节。

他想过两种可能,一是奶奶至今没找到他们;二是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但选择按兵不动,或不能动。只是如今凌家将关于母子三人的消息封得死死的,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或者打算做什么。

但这却给了凌宇赌一把的机会。

如果,他悄无声息,直接去A市呢?或者哪怕先短暂地回去一趟呢?

他想了许久,就像当初他白天黑夜地想怎么带妈妈和妹妹离开那个家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想的是自己的离开。

关于妈妈和溪溪,她们正越来越好,这里有舅舅舅妈,有不具名的朋友,有平静的生活——这里有她们的生活。

但他只有空空的躯壳。

李潇潇发来的信息,碎碎念告诉他二饼生病并且已经恢复的事,说自己要去支教,去的地方信号不好的事……她现在不再说想他,也几乎不提“希望你也在”这样的字眼,只是淡淡地谈起她的日常……这些琐碎平常的只字片语,在这一年间一直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他深深想念她,可他也深知自己不配回应她。

终于在收到这两条信息后,他咬咬牙给陶晋元打电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可沉浸在发现微妙转机的激动中的他,既得到了陶晋元答应帮忙的许诺,也收到了令他再次不知所措的消息,他能想象当她看到那些通话记录时心中的失望与愤怒,感受到她决定“到此为止”时的心痛与惶然。

他好想抓住她,可这就像想要抓住流逝的时光,像意图抓住一抹注定熄灭的晚霞。

他凭什么?

等她放弃,不是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做的事情吗?

即使早有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为什么比想象要痛这么多……他亲手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如血肉般从自己的身体和生活中剜了出去——这份痛苦无法归咎于任何人。

他再次将自己锁在房间,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也好像不在思考……

第二天一早,溪溪敲他的门,他没起身,可听见她在外面靠着门坐下的声音,终于还是不忍,打开了门。

她转过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站在门后的哥哥,爬起身,小心平衡着手里的托盘,盘子里是两片吐司,一个鸡蛋,旁边一杯牛奶。

“我不饿,你拿回去吧,谢谢溪溪。”他说完想要关上门,但凌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将关到一半的门重新打开,转身进屋,凌溪跟在他身后进屋,把托盘放在书桌上,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到正坐在床边的凌宇跟前,手里拿着一张纸。她把那张纸递给凌宇。

凌宇翻过纸页一看——公园大门前,路旁,一个高个子少年牵着女孩的手,女孩正笑着挥手,眉眼如柳,长发轻舞……画风简约,着色清淡,却瞬间令他动容。

他抬眼看着凌溪,凌溪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可他再也忍不住,抱住凌溪,默默流泪,“谢谢溪溪,哥哥没事。”

或者……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那天,大雨滂沱,晚霞绚烂,他真的以为那就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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