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轻雷落万丝三(第1页)
我想了一想,不禁打了个寒战,当下便把稀泥立刻又给皇上和了回去:“承蒙陛下抬爱,只是我无法代替百丈谷做决定,恐不能给陛下承诺。民女只能修书一封去往家中,询问家父的意思。”
上位的人沉吟一二,回道:“朕明白,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若事成……”他好似笑了笑,“赵氏与阮氏自都能更进一步,朕也会赐你个诰命夫人。”
上位者久,习惯了呼风唤雨,自然也容易认定他人好拿捏掌控。他应当是觉得诰命夫人是个顶大的荣幸,所以笑得颇为自信,但我对此委实不太感冒,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惶恐地谢恩:“民女谢过皇上。”
我看陛下也说完了,应是没什么别的事了,就自觉告退。出行宫时被林间的风一吹,才发觉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
一日的围猎总算落下帷幕,赵祾从外间回来时,手里执着柄不知从哪里来的象牙折扇。
他见了我,当先便问道:“陛下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我张了张口,还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这其实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事关两族利益,我没法再做到完全置身事外,不带丝毫个人偏见地说出来。
他撑着头道:“你不说,我便来猜猜,陛下问你:百丈谷愿不愿归附朝廷,是也不是?”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他抚掌大笑,扔了折扇便来揽我:“怀柔,这样的事情陛下定是先召我说过了,我言做不了主,他便才会找上你的。”
我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头脸一下撞进他结实的胸膛,不免埋怨道:“逗我很有趣吗,赵大人?”
他好似真的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给出了答案:“是很有趣。”
我气得去掐他,他边躲边道:“不闹了,你如何想的。”见我又开始欲言又止,他便说:“不必考虑我,怀柔。”
“我虽已给爹爹去了信,但我觉得他不会同意。而且百丈谷内的大家都不怎么服管……就算爹爹同意,其余人多半也不同意。”我看着赵祾,他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便又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同意。”
他这才挑了挑眉,神色淡淡:“你同堂叔想法一样?”
我知道他又想起他十四岁那年,赵应诀为了阻止他公然归附朝廷时所做的事情了。
当年的事沸沸扬扬,传得连与世隔绝的百丈谷内都人人耳熟能详。
我没亲眼见到那个场面,但听闻赵应诀当时绝食以明志,赵祾便在宗祠也连跪了五日,陪着堂叔绝食。他原是习武的身子,原本饿上一阵也不至于太过虚弱,但当时正是男孩长身体的年纪,本来饭量就该大得惊人,五天不吃,人还跪着,铁人也该被拖垮了。
事情最后终结于赵祾在祠堂跪晕了过去,赵应诀实在不忍心,只能承诺不再阻止他。但相应的,赵祾自小尊敬、手把手教导他的堂叔,就此与他决裂,再也不过问族中事务,只在祭祖之类的大事中才能得见。
早先我还天真地觉得,若他想修复同堂叔的关系,那便只需从朝廷中抽身便好,他如今这样,便是已在两方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一方。
但后来我才知道有许多事情是不能放在衡器两端比重的,也有许多事情是不能朝令夕改的,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天家。
那时的我满眼只看得到他,觉得他不论做什么都风光无两,担心的也只有他的身体,知道他大好之后,这件事便从我这里揭过了。
后来再次提起,荆台赵氏的锋芒已大到连第一大族敕羌姬氏也得避让三分,那时我更加认为他的决定正确,而赵应诀太过迂腐。但此刻看来,我却在慢慢偏向长辈们的看法了。
年少时总是轻狂的,但经受磨难过后,也才会懂老人们为何总是保守持旧,囿于一方。
我陪着他体会过那种摇摇欲坠的亲情,但终究不是我自身所感,也自然不知道赵祾心里会有多遗憾,我只知道这一定是少有的、他此生都无法释怀的事情之一。
我去牵他的手,把那只带着茧子的大手拢进掌心里,轻声说:“不完全一样,堂叔与你当年都太过极端尖锐了。赵祾,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只是,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拘束。我不想以后不论做什么,都要思虑再三、要隐忍不发,这样太累了。”
我感到他绷紧的身体在听见我的话后放松了下来,可见他虽没说出口,但还是非常在乎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其实也猜到父亲不会同意,怀柔,我从没指望着通过这些来谋取利益。
“权势确是我所求,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用你和你的家族去换这些。我的怀柔,只做自己就足矣。”
“我知道。”否则我今日就不会听到这些了,我扑进他怀里,赵祾亦拥住了我。
“这样算来,我的诰命夫人岂不是没了?”正事谈完,玩笑自然也开得起来了。
“似乎是。”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那股子淡笑,接过我的话继续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信都寄走了。那你要不要补偿我些什么?”
这样的发展似乎不在他的预料内,赵祾愣了一瞬,闷闷地笑了一声,我瞧不见他的脸,但震动却通过他的胸膛传进我耳中:“好啊,那怀柔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