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家路上的贩卖机（第1页）

第三十二章

放学铃声漫入黄昏，像一滴蜜糖溶化在安静的校园里。团队的喧嚣如水波般退去，沉淀下一身微咸的汗水和满心轻快的疲惫。我在校门口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寻见了那道总是先一步启程的背影。

夕阳将他墨色的发丝染成暖褐，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我快步追上去，脚步声惊起了几只觅食的麻雀。

「恭弥！」我小跑着与他并肩，傍晚的风吹在发热的脸颊上，带着青草和泥土被晒过后的干净气味。那份在团队中获得的、暖融融的成就感，此刻在我胸腔里充盈得几乎要满溢出来，迫切地想要与他分享。

「今天的篮球课，后来超级有意思！」我开始了我的讲述，话语像打开闸门的溪水，欢快地流淌在寂静的归家路上。我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最初的混乱，高桥君如何在地上画出清晰的线条，我们如何从一盘散沙变成啮合的齿轮。「……浩太一开始总是横冲直撞，春野紧张得差点哭出来，连高桥君都急得满头大汗。可是后来，当我们终于明白该怎么配合的时候——」

我停下来，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奇妙的感受。

「就像……就像我们突然听懂了彼此的心跳声。」我最终这样说道，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球就那么「啪」地一下传到我手里，我跳起来——投进了！浩太他们都高兴坏了！」

他依旧沉默地走着，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夕照中显得有些柔和。我的叽叽喳喳仿佛只是沿途的背景音。但我知道他在听。因为他的脚步没有加快哪怕一分，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不耐。这种默许的倾听，本身就像一种无言的鼓励。

路过街角的自动贩卖机时，我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我翻找着书包侧袋的零钱，动作因为兴奋而有些笨拙。硬币从指缝滑落，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向路边的排水沟。

就在我慌忙追着那枚五百元硬币时，恭弥已经弯腰，利落地用指尖将它截停。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贩卖机前，投入硬币。按键声干脆地响起，一罐冰凉的乌龙茶滚落出来。他拿起罐子，递到我面前，动作流畅得像只是把一个碍事的东西从A点移动到B点。

我怔怔地接过，铝罐外凝结的水珠冰得我一颤。

「谢谢……」我小声说着，拉开拉环。清淡的茶香逸出，冲淡了喉间的干渴。

在我小口啜饮的间隙，一个属于黄昏的短暂停顿时，他却忽然开了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我去了田径遴选。」

我愣了一下，后续的话语哽在喉间。一股微小的、难以置信的雀跃在我心里冒头，像一颗被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这是在对我解释他今天的去向？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他主动告知我他的行踪。

「田径？」我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昨天放学的谜题在此刻终于揭晓答案，「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方法？为了避开篮球？」

「嗯。」他简短地应道，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不知名的某处，仿佛在回顾那条红色的跑道。「不用参与，同时，」他顿了顿，用了一个对他而言无比自然、于我而言却重若千钧的词，「变强。」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时，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仿佛在回味握住某种力量的感觉。夕阳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

当我还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所蕴含的孤独与专注时，他难得地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他下午的发现进行一次总结：「当你专注于呼吸和步伐，速度就会纯粹起来。」

这句话让我想起下午看见他奔跑时的样子。那时的他，确实像一道纯粹的风。

「就像你今天下午那样吗？」我忍不住问道，「我在篮球课上看见你了。你跑起来的样子……很不一样。」

他微微侧目，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正好经过并盛运动场的外围。隔着铁丝网，可以看见空无一人的跑道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恭弥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瞬，他的目光追随着跑道的曲线，直到我们走过这个转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给了我勇气。

念头在此刻破土而出，清晰无比。我侧头看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更充满了明亮的期待：「那……恭弥，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跑步吧？」

见他没有立刻用「不要」或「无聊」来拒绝，我赶忙补充，尝试将我的世界与他的世界进行一次笨拙而真诚的连接：「你可以用你的方法变强，我也可以锻炼体力，下次篮球课就能跑得更快，不会那么容易累了！我们可以去并盛公园，或者……探索一下附近那些我们没走过的小路？」

我一口气说完了，心脏在胸腔里轻轻地敲着鼓。远处不知哪家的阳台传来「啪嗒」一声关窗的轻响，一群归家的鸽子带着清亮的哨音掠过屋顶。我没有想闯入他独自修炼的圣地，我只是……想在我自己的道路上奔跑时，能偶尔看见他也在不远处的前方。

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并肩。

他终于侧首，那双丹凤眼极快地掠过我。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对这条「未知路线」的冷静考量。短暂的静默悬浮在傍晚的空气里，混合着夕阳的暖意和我的忐忑。

在这段沉默中，我的思绪飘回了今天的篮球场。我想起球传入手中时那份确凿的信任，想起与队友们击掌时那份共鸣的喜悦。这些感受如此新鲜，却又如此温暖。也许，恭弥的世界里，也藏着类似的东西，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路边的便利店亮起温暖的灯光，玻璃窗上反射出我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有个小男孩抱着足球从我们身边跑过，他的母亲在后面追着，笑声洒了一路。恭弥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最终，他转回前方，用那惯有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给了两个字的许可：「随你。」

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

却让我整个世界，霎时间云开雾散，阳光万里。

我的心像被温柔的晚风轻轻托了一下，然后无比轻盈地、缓缓地飘了起来，融进了那片瑰丽的晚霞里。

「那就说定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太激动，「周六早上，我在公园入口等你！」

他没有再回应。但我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承诺。就像他每次都会在老地方等我上学一样，这已经成为我们之间不需言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