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运动会(第1页)
第二十二章運動會
两周前,当老师宣布我們必须参加至少两个项目时,我清楚地记得恭弥的目光在那张彩色的项目表上缓缓移动。
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一定是在那一刻进行了精密的权衡。短跑只需十几秒的冲刺,立定跳远不过一次纵身。这两个项目既不需要与他人产生交集,又能在最短时间内达成要求。更重要的是田径场上规则分明:清晰的跑道、界限明确的沙坑,一切都符合他对秩序的要求。用几分钟的参与换取整日的清净,無疑是他认为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而我一眼就相中了「两人三足」和「借物赛跑」——光是名字就让人跃跃欲试。老师念分组名单时,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直到听见自己和井上浩太分到了一组。那个总爱做鬼脸、头发翘起一撮的男孩立刻从队伍里蹦出来,朝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灿烂笑容。望着他那撮总不听话的头发,像极了小鸟翘起的呆毛,我也忍不住笑起来,朝他点点头:「请多指教!」
话刚说出口,思绪却像被风卷起的羽毛,轻轻落到了教室另一角。如果是和恭弥一组……他一定会微微蹙起眉,用那种「真是麻烦」的眼神瞥一眼绑带,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吧?光是想象他那副困扰又冷淡的样子,一抹笑意就偷偷爬上了我的嘴角。
运动会当日,幼儿园破天荒地租用了真正的运动场。看台上坐满了前来观赛的家长,彩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操场在九月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块巨大的蛋糕,白色的跑道线像是精心勾勒的糖霜,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我早早守候在终点线旁的围栏外,双手紧紧抓着冰凉的铁栏杆,连指尖都因为期待而微微发白。
起跑线那头,其他孩子都在兴奋地蹦跳热身,像一群躁动不安的麻雀。唯有恭弥静立其中,神情淡漠得仿佛周遭的喧闹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微微蹙着眉,对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热身活动表现出明显的不耐。
他的站姿并非体育课教导的标准预备姿势,只是自然而立,双臂松弛地垂在身侧,重心却稳稳地落在前脚掌,以一种摒弃了所有多余形式、只为瞬间启动而存在的姿态,如同收拢了羽翼的鹰。
更让我觉得有趣的是,他周围竟理所当然地空出了一圈。老师试图调整位置,招手让一个孩子站过去,那孩子却像脚下生了根,满脸畏惧地偷瞄着恭弥的侧影,死活不敢靠近。最后老师也只好无奈地放弃。我看着那片唯他独有的领地,心里再清楚不过,不是大家孤立了他,而是他用周身无声的气场,「驱逐」了所有他眼中的噪音。
发令老师高高举起手。
「各就各位——预备——」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枪声炸响的刹那,在其他孩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像蓄势待发的弹簧般弹射出去。那速度快得惊人,奔跑起来协调又轻盈,墨色发丝在风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像一只发现猎物的幼豹,脚步落地近乎无声。与其他孩子拼尽全力的模样不同,他脸上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平静,反而更显出一种令人惊叹的优雅。
转眼间,他就像一阵风般从我面前掠过,以绝对优势冲过终点线。终点处的裁判老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秒表,又抬头望向那个已经停下、气息平稳的背影。场边几位家长的窃窃私语和惊叹声,像被风吹起的涟漪,悄然扩散。
而我忍不住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兴奋地抓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道飞奔的身影。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小地欢呼:看,这就是我认识的恭弥。
没有欢呼,他连喘息都收敛得极轻,只是在转身走向场边时,无人注意到他悄悄做了一个绵长的深呼吸。
我还抓着栏杆,心里满是「恭弥好厉害」的赞叹。他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平静,只是……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走向树荫的背影,脚步要比平时急促那么一点点。这份细微的不同,像水面下悄悄游过的小鱼,只有一直看着他的人才能发现。这份感觉像蜻蜓点水般掠过心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彻底盖了过去。
直到操场那端传来立定跳远集合的哨声,我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向沙坑的方向。
恭弥的出场让原本叽叽喳喳的队伍安静了一瞬。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奋力摆臂,只是像完成作业般走到线前,膝盖微屈,随即轻盈跃起。身影在空中短暂停留,落地时轻巧而稳定。
然而落点之远,让裁判老师愣了一下才赶忙重新标记。他甚至没看成绩,只是随手拍掉裤脚沾上的沙粒,便想转身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
面对体育老师热切的邀请,他却只留一句:「没兴趣。」老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转而催促下一个孩子上场。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休息区,那决然的姿态本身,就是一道拒绝打扰的无声声明。我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浩太响亮的呼唤便从操场那边传来:
「诗织——快来!我们的王牌组合不能缺席啊!」
浩太在大树下蹦跳着,手里的红色绑带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活像一只叼着玩具等待玩伴的小狗。他圆圆的脸上写满期待,让人不忍心让他多等一秒钟。随即转回头,将心里那一点点犹豫像放走一只蝴蝶般松开。浩太灿烂的笑容已经等在那里。好吧,现在要全心全意专注于眼前的比赛了!
我小跑着加入时,浩太已经蹲在地上,对着我们俩的腿和那根红色绑带如临大敌。「让我来!」他自信满满地宣布,开始缠绕。可惜那双灵巧地翻过花绳的手,此刻却创造出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绳结艺术品。
「要这样,轻轻一拉就开。」我忍着笑示范正确的系法。当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立刻变成了两只笨拙的小企鹅,在想象的浮冰上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听我口令哦,一、二、一、二!」我努力扮演着指挥官的角色。浩太却像个不协调的提线木偶,四肢各自为政,我们歪歪扭扭地前进,仿佛在表演一出滑稽戏。
就在我们险些与大地亲密接触时,浩太发出哀嚎:「这下真的要垫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