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触即分(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夏末的霖市,被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笼罩。凌晨三点,城西废弃的“永鑫”化工厂区外围,警灯无声旋转,将湿漉漉的地面映照成一片蓝红交织的诡异调色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现场已被先期抵达的辖区派出所民警和痕迹检验科初步控制。警戒线外,几名年轻警员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维持秩序。

一辆黑色SUV碾过积水,悄无声息地停在警戒线边缘。车门推开,先伸出的是一只踩着沾了泥渍的黑色作战靴的脚,随即,司编年高大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肩线被雨水打湿,颜色略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如同实质,沉稳地扫过整个厂区外围,最后落在那片核心的警戒区域。

几乎在他站定的同时,副驾驶的门也开了。蔺才离下车,动作带着一种收敛的利落。他比司编年略瘦削,穿着合身的同色系外套,领口立着,挡住部分脖颈。他没看司编年,也没看周围的环境,视线低垂,像是在观察脚下泥泞的地面,又像是单纯在出神。雨丝落在他微长的眼睫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司编年便率先弯腰,钻过警戒线。蔺才离隔了半步距离,沉默地跟上。负责看守的警员看到他们,立刻肃然敬礼,刚要开口汇报,司编年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抬手虚按一下,阻止了对方的话语。

“嗯。”一个短促的单音从司编年喉间溢出,算是打过招呼,也表示“情况已知,现场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杂乱堆积的废弃设备和建筑材料,走向那座矗立在厂区最深处的、如同巨大水泥棺椁的主车间。

车间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勘查灯提供着惨白的光源,将中央一片区域照得纤毫毕现,也更衬得四周阴影浓重如墨。

一具女尸,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近乎被摆弄过的姿势,仰面躺在空地中央。尸体已经开始出现腐败迹象,但依旧能辨认出死者年轻的面容,穿着讲究的连衣裙,只是此刻沾满了污秽和干涸的暗褐色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手交叠在腹部,掌心向上,像是托着什么东西,但此刻空空如也。

浓烈的尸臭混杂着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

法医老秦正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验,看到两人进来,抬了抬眼皮。“司队,蔺老师。”他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48到72小时之间,机械性窒息为主,颈部有勒痕,但死后被锐器切割,创口……很有特点。具体要等回去解剖。另外,死者嘴里有东西。”

司编年走到尸体旁,蹲下,他的动作很慢,尽量避免扰动任何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他目光如扫描仪般,从死者的头发丝开始,一寸寸下移,掠过惊恐圆睁却已浑浊的双眼,掠过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索沟,停留在被割开的创口上。那创口边缘整齐,深度和角度都透着一股冷静的残忍。

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具冰冷的尸体。

蔺才离没有靠近。他停在几步之外,站在光影交界处。他的视线没有直接落在尸体上,而是缓缓环视着整个车间内部——高耸的、布满铁锈和蛛网的穹顶,角落里堆积的未知废弃物,地面上凌乱的脚印(大部分是警方留下的),以及尸体周围那片异常“干净”的区域。

他的眼神空茫,又似乎吸纳了所有光线和细节。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这死寂空间里的无声诉说。

“嗯。”司编年发出一个询问的音节,目光仍锁定在尸体颈部的创口。

老秦会意,补充道:“勒痕初步判断是麻绳之类,切割工具是非常锋利的单刃刀,手法……干净利落,不像生手。嘴里塞的是这个。”他用镊子小心地从死者口腔夹出一个小物件,放进证物袋。

那是一片被折叠得很小的、色彩鲜艳的糖纸,金箔材质,在勘查灯下反射出廉价而炫目的光。

司编年接过证物袋,隔着透明塑料膜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旁边记录员有些意外的动作。他站起身,拿着证物袋,走向一直静立不动的蔺才离。

他在蔺才离面前一步远处站定,伸出手,将证物袋递到对方眼前。没有言语。

蔺才离的视线终于聚焦,落在那片糖纸上。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看了大约五秒,然后抬起眼,目光越过司编年的肩膀,再次投向那具尸体,尤其是那双被刻意摆放的手。

“嗯。”蔺才离也回了一个单音。声调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但司编年似乎从这个音节里听懂了所有需要的信息。他收回证物袋,转身走向正在小心翼翼提取尸体周围足迹和潜在微量纤维的痕检员。

“周围,”司编年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搜索范围扩大一百米。重点查找类似的糖纸,或者糖果本身。还有,排查近期所有失踪年轻女性报案,尤其是……有特殊着装癖好,或者从事特定行业的。”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直接切中要害。旁边有刑警立刻应声去安排。

蔺才离这时才慢慢踱步,开始以尸体为中心,进行一种看似漫无目的的绕行。他的脚步很轻,目光掠过地面、墙壁、甚至空中。他在一处墙角停下,那里有几道模糊的、并非警方人员留下的刮擦痕迹。他在另一堆废弃物前驻足,那里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烟头,但与尸体的距离和位置,似乎又构不成直接关联。

司编年处理完那边的指令,目光再次落回蔺才离身上。他没有打扰,只是看着。

终于,蔺才离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司编年身侧,两人并肩看着中心的尸体。雨水顺着车间的破洞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不是第一现场。”蔺才离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里是舞台。他是导演。”

司编年:“嗯。”

“挑选,仪式感,展示欲。但……”蔺才离的视线再次扫过那双空空如也的手,“缺少了‘贡品’。”

司编年沉默片刻,接口,声音压得更低:“糖纸是标记。还是……邀请?”

蔺才离没有回答。他微微偏过头,视线与司编年的侧脸短暂交汇。一瞬即逝。

没有任何暧昧,没有任何超出搭档范畴的交流。那一眼,冷静、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交换着只有他们彼此能懂的信息——关于凶手可能的人格画像,关于作案动机的模糊轮廓,关于这个现场背后隐藏的、令人不安的仪式性。

“走吧。”司编年说,转身向车间外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雨似乎更大了些。

蔺才离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照亮的地面,以及其上无声的悲剧,迈步跟上。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重重雨幕,走向警灯闪烁的方向。车间的阴影在他们身后合拢,将秘密暂时封存。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