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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楼听风雨(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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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桓是在一片沉寂中醒来的。

他动了一下,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像是被拆散后又用生锈的铁钉胡乱地钉在了一起,发出迟钝而酸楚的抗议。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床榻之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季桓侧过头,看见吕布那身在南征北战中早已伤痕累累的黑色铠甲,还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甲叶上干涸的血迹与泥污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冷硬而狰狞的暗红色,像一头酣战过后正在沉睡的凶兽蜕下的鳞甲。

而褪去了这层鳞甲的猛兽,此刻却不见踪影。

季桓撑起身,一件宽大的丝袍从他肩头滑落,露出胸前与锁骨处几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他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将衣服重新拢好,赤脚走下了床榻。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夹杂着雨后泥土芬芳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他那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见了下邳的清晨。高顺的陷阵营士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道上巡逻,接管城防;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那是陈登父子正在开放粮仓安抚城中百姓。

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这座他用阴谋与人心换来的城池,正在以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恢复着它表面的平静。可季桓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他只是觉得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他像一个棋手,呕心沥血下完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棋局,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另一张更大、也更无情的棋盘之上。

就在这时,寝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吕布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了一身常服,似乎是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为那张俊美而凶悍的脸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野性。他手中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和一碟酱菜。

他看到季桓赤脚站在窗前,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将食案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季桓打横抱起,又重重地扔回了温暖的床榻上。

“赤着脚站在风口,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沙哑。

季桓被摔得喉头一甜,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看着那个男人,没有说话。

吕布见他这副沉默而苍白的模样,心中的火气莫名地就消了一半。他转身将那碗粥端了过来,在床沿坐下,用木勺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了季桓的嘴边。

又是一个熟悉的喂食姿态。

但与上一次在濮阳时不同,季桓没有再偏过头。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吕布一眼,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将那勺温热的肉粥咽了下去。暖意顺着食道滑入空空如也的胃里,终于为这具冰冷的身体带来了一丝真实的热度。

吕布似乎对他的顺从极为满意。他眼中的暴躁缓缓褪去,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季桓便一勺一勺地吃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今日辰时,议事。”吕布将空碗放回食案,言简意赅地说道,“陈登父子与曹豹都会来。”

季桓点了点头。“是该给他们一个名分了。”

“名分?”吕布冷笑一声,“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也配谈名分?若依我的意思,待我军彻底站稳了脚跟,便寻个由头将他们尽数砍了,一了百了。”

“不可。”季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主公,下邳城内的士卒降兵,大多是丹阳旧部,这些人只认曹豹与陈氏之令。我们若杀了他们,无异于自断手足,逼反全城。如今的徐州,是他们的徐州。我们需要他们,至少现在还需要他们来维持这片土地的安宁。”

吕布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用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粗鲁地揉了揉季桓的头发。

“你说的总是对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这些烦心事,便都交由先生处置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转身去拿那副冰冷的铠甲。

“主公要去何处?”

“城外。”吕布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属于一方主帅的冷硬,“张飞那厮还领着五千残兵在东海郡游弋。我去会会他。”

季桓的心微微一沉:“主公不可。张飞虽勇,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主公当务之急,是坐镇下邳,安抚人心,而非再起刀兵。”

吕布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回头看着季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先生,”他低声说道,“我坐不住。这州牧府的文书与算计,让我觉得憋闷。我的手只懂握戟,不懂握笔。你替我守好这里,我去替你扫清那些碍事的蚊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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