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渡淮水(第1页)
夜,在两人之间,变得愈发深沉。
吕布松开了手,但那股灼人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季桓的皮肤上。他心中的狂怒与焦躁在季桓那番话语的安抚下,化作了一种更为沉重、也更为坚定的决心。
“让袁术,为我棋子……”吕布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阴谋,远比坐在笼中枯等更符合他的天性。
“此事重大,须告知公台与文远他们。”吕布沉声说道,他虽然依赖季桓,但在这种足以决定整个集团生死的决策上,他依然需要听取核心将领的意见,这已是身为一方主帅的本能。“传我将令,明日卯时,于议事厅议事。”
季桓点了点头,他知道,陈宫那一关绝不好过。
“主公,早些歇息吧。”季桓躬身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先生。”吕布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季桓回头,只见吕布的目光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异常复杂。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摆了摆手:“……无事,先生也早些歇息。”
季桓没有多问,再次行礼后,退出了那方狭小的庭院。
……
次日清晨,小沛县衙的议事厅内寒气逼人。
吕布端坐主位,张辽、高顺、陈宫等核心文武,分列左右。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吕布没有绕圈子,待众人坐定,便将季桓昨夜的计策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事情便是如此。某意已决,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商议该遣何人出使淮南。”
他的话音刚落,陈宫便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因为动作太快甚至带倒了身前的食案。他指着垂首立于吕布身侧的季桓,眼中满是痛心疾首的失望。
“主公,万万不可!”他几乎是在嘶吼,“那袁术,冢中枯骨耳!其人骄奢淫逸,刻薄寡恩,非是人主!前日我等尚在兖州,便是奉诏讨伐于他。如今,主公竟要以盖世之功屈身事此国贼?此乃自堕威名,为天下笑耳!”
他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带着一个传统士人对于“名节”与“道义”最决绝的捍卫。
“我军今日之困,困于天时,非困于战之不利也。然主公乃战胜曹操之英雄,岂能自甘堕落,与虎谋皮!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取其辱!”
张辽和高顺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也显示出他们内心的疑虑与不安。袁术的声名,在天下诸侯中,早已是人尽皆知的败坏。与这样的人结盟,传扬出去,他们这支军队仅剩的最后一点“王师”的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面对陈宫近乎崩溃的质问,季桓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丝毫的波澜。
他等陈宫说完,才缓缓地开口:“公台先生所言,譬如鸩酒,人皆知其毒,故不敢饮。然刘备待我等,乃以美酒肥肉,养虎于笼。初看无恙,然久必伤其野性,磨其爪牙。待猛虎沦为家犬之日,便是其为刀俎鱼肉之时。敢问诸位,此二者,孰为更毒?”
厅内,无人应答。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骇然。
是啊。刘备的“仁义”,不正是那最舒适的牢笼么?他们在这牢笼里,军心正在涣散,锐气正在消磨。待这支百战之师,彻底沦为一群只知伸手讨要粮草的客军时,便是任人宰割之日。
“我等非为投袁术,实乃用袁术也。”季桓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引淮南之兵,以为外势;我军为之内应,扰乱徐州。便可致使刘备首尾难顾,我等方有可乘之机。”
“这……”张辽沉吟道,“袁术素无信义,若其心怀叵测,囚我使者,断我后路,又当如何?”
“不会。”季桓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人性的精光,“袁术其人志大才疏,急于求成,最缺的便是能为他打开徐州大门的内应。主公,便是他眼中最佳之人选。”
这番话将所有的情面都剥去,只剩下最冷酷的利害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