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身藩篱下(第2页)
直到吕布收戟而立,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喘息时,他才缓步走了出去。
“主公。”
吕布没有回头,只是用手臂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先生还没歇息?”
“主公心中有火,桓,岂能安睡。”季桓将酒壶和酒爵放在石桌上,为他斟满了一杯。
吕布沉默片刻,将画戟插入一旁的兵器架,大步走到桌边,端起酒一饮而尽。
“先生,”他看着杯中倒映出残缺的月影,声音低沉,“我有时在想,我们当初是不是错了。若不来这徐州,即便在兖州饿死,也胜过在此受人施舍。”
“在兖州,是死路。在这里,至少还有路可走。”季桓淡淡地回答。
“路?”吕布自嘲地一笑,“一条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路么?”
他忽然转过身,灼热的目光在黑暗中牢牢地锁定了季桓。他一步步逼近,那高大的身躯将季桓完全笼罩。
“先生,你告诉我,我们如今还剩下什么?”
他伸出手,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粗暴地抓住季桓的肩膀,而是用那只滚烫的手抚上了季桓的侧脸。那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
季桓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那手掌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在向他传递着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焦灼与不安。
“我们还剩下这支军队。”季桓的声音,有些干涩,“一支战胜过曹操的军队。这是我们最大的本钱,也是刘备最忌惮的东西。”
“军队……”吕布的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季桓的脸颊,“还有呢?”
他的另一只手揽住了季桓的腰,稍一用力,便将那个瘦削的身体紧紧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充满了掠夺性的拥抱。
仿佛只有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他才能确认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他失去了土地,失去了霸业,失去了尊严,但他还拥有这个人。这个为他擘画了所有胜利,也为他带来了所有失败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季桓没有反抗。
他将头靠在了那片坚实而滚烫的胸膛上。耳边是吕布如战鼓般沉重有力的心跳声。连日来的疲惫、屈辱,以及那种被“历史必然性”所笼罩的无力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还有你。”
吕布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响起。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没有更多的话语,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是一种比任何情爱都更深刻的、两头受伤的野兽在巢穴中彼此依偎、舔舐伤口的本能。
许久,吕布才缓缓地松开了他。他眼中的狂躁已经褪去。
“先生,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他终究还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季桓。
季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转身,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夜空。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吕布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刘备用一张网,困住了我们。”季桓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但他忘了,再坚固的网,也需要有支点。”
“小沛,是刘备给我们的‘藩篱’。但藩篱,同样也是我们的‘盾牌’。它将我们与刘备隔开,也给了我们一个名正言顺可以自由活动的舞台。”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如同猎食者般的寒光。
“主公,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用蛮力砸开这张网。而是利用这张网做掩护,悄悄地将我们的手伸到网外面去。”
“伸到哪里去?”
季桓的目光,越过小沛低矮的城墙,望向了遥远的东北方向。
那里,是徐州最富庶的东海郡。那里,有与刘备貌合神离的徐州本土豪强。
而更远处淮南的大地上,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诸侯,正在觊觎着徐州这块肥肉。
袁术。
“当初曹操用一纸诏书将我们引来徐州,名义上是要我们联合刘备,共拒袁术。”
“如今,我们在这藩篱之内动弹不得。而刘备,却视我们为心腹大患,处处掣肘。要想破局,我们必须在棋盘上再找一位棋手,来打乱他的阵脚。”
他转过头看着吕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可以试着派人去见一见……那位淮南的袁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