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1页)
而这一切风暴的始作俑者谢知白,此刻正微微侧着头,仿佛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风波毫无兴趣,甚至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无聊。
他只是用那双戴着玄银护指、过于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摩挲着左眼上那枚冰凉的墨玉遮瞳,完好的右眼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平静到令人心寒的深邃,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却又精彩纷呈的戏剧。
只有始终如磐石般立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萧寒声,能以最佳角度看到,殿下那隐藏在宽大袍袖之下、置于桌案之上的手,正极轻地、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节奏,敲击着膝盖,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其主人冰冷内心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与此同时,在宴会相对偏僻的角落,几句关于“北境军饷”、“近期调度屡屡迟缓”、“数额似乎有蹊跷”、“疑似与某些有背景的边境大商队活动时间吻合”的低语,也如同无形却致命的瘟疫般,在几位相关的御史台官员和兵部要员之间悄然传播、交换着眼神,引起了另一阵无声却影响深远的骚动与猜疑。
一场原本喜庆祥和的盛宴,瞬间变成了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风暴中心。
而亲手点燃这场风暴引信、戴着冰冷墨玉遮瞳的谢知白,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风暴眼中,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仿佛自己只是一个不幸被意外卷入纷争的无辜旁观者。
唯有他身后那道如影随形、气息凛冽的黑色身影——萧寒声,如同最忠诚亦最可怕的护盾与利刃,沉默地守在那里,与他一同冷漠地欣赏着这由他们亲手精心导演的、混乱而精彩的序幕缓缓拉开。
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这场黑暗的共舞中,紧密缠绕,不可分割。
余波暗涌
宫宴惊变的余威,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闷雷过后连绵不绝的阴冷秋雨,持续浸润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渗入权力的砖缝,滋长着猜忌与不安。
太子一系遭遇重创,元气大伤。
往日里门庭若市、巴结者络绎不绝的东宫,如今门可罗雀,冷清得只能听见风吹落叶之声。
太子本人称病不朝,紧闭宫门,深居不出,但宫内时常隐约传出瓷器玉器被狠狠掼碎于地的刺耳声响,以及压抑不住的、充满愤怒与恐惧的低吼咆哮。
皇帝虽未当场废储,但那收回部分户部监管权柄、责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严审会查的冰冷态度,已足够表明圣心震怒与太子的失势。
那份赫然盖着东宫詹事府朱红大印的文书,如同最耻辱的烙印,被死死钉在了太子的声誉之上,难以洗刷。
与此同时,关于北境军饷调度可能存在“异常”的流言,则在更隐秘、更顶层的渠道里悄然发酵,如同地下暗河的冰冷潜流,只在兵部几位核心要员与御史台某些特定官员之间谨慎而迅速地传递着,引发无声却深刻的警惕与私下紧锣密鼓的排查。
风暴的最中心,城西别院,反而呈现出一种与外界的惊涛骇浪截然相反的、近乎诡异的静谧。
谢知白早已换下宫宴那身彰显存在感的玄色暗纹锦袍,只着一件素净的月白常服,唯有左眼上那枚墨玉遮瞳依旧稳稳佩戴,其上幽暗的凤眸图案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泽,与他过分苍白、缺乏血色的面容形成一种既诡异又威严的强烈对比。
他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榻几上轻轻叩击,发出几不可闻的规律轻响,仿佛在应和着窗外遥远的风声。
萧寒声如同最沉默可靠的影子,立于榻前下方,身姿挺拔如松,声音低沉平稳地汇报着外界因他一手掀起的波澜:
“太子依旧闭门不出,陛下旨意已明,三司会审今日巳时已正式开堂。北境流言已按殿下吩咐,精准送达目标耳中,兵部左侍郎李大人昨夜子时已密令其绝对心腹,悄然调阅近三年所有北境军饷调度与核销存档。”
谢知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那只完好的右眼中毫无波澜,反而透着一丝掌控一切后的慵懒厌倦。
“才刚开始而已。让盯着东宫的人再仔细些,睁大眼睛看看,那位好哥哥,究竟会推出哪只可怜的替罪羊来顶下这滔天大罪。”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残忍,
“必要时……可以暗中帮他们一把,给这只羊喂些‘真材实料’,让它的罪证看起来更加‘确凿可信’,无可辩驳。”
萧寒声应声,毫无迟疑。
“北境那条线,”
谢知白微微侧首,墨玉遮瞳转向窗外灰蒙的天空,
“暂缓。传话给那位贪得无厌的督粮官,近期给本王彻底蛰伏,夹起尾巴做人,所有账目做得比他的脸还干净。这颗棋子,尚未到舍弃之时,留着……日后自有大用。”
萧寒声记下每一个指令。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银丝炭在兽首铜炉中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谢知白忽然抬起手,修长却冰凉的手指按上右眼眼角,长时间阅读密报与思虑过度,让他仅存的视力有些酸涩模糊,带来一阵细微的抽痛。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萧寒声已无声上前一步,温热指腹蕴着柔和醇厚的内力,精准无误地按上他眼眶周围的几个穴位,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舒缓着那不适与疲惫。
动作熟练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