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1页)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位高权重者对晚辈后生的关怀与谆谆劝诫,实则是在清晰地划清界限,并含蓄却强硬地暗示对方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
林惟清似乎还有许多话梗在喉间,但看到谢知白那略显苍白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色,以及那温和之下不容亲近的态度,终究还是将话语尽数咽了回去,清俊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甘、失落与一丝困惑。他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微臣思虑不周,唐突殿下了。望殿下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看着林惟清那略显落寞、却依旧挺直的清瘦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谢知白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能察觉的冰冷弧度。
待林惟清一走,萧寒声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未散的冷厉:
“殿下,此人看似单纯耿直,但其心难测。周子瑜的门生,身份敏感,不得不防。是否需要……”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已然表明了一切——清除隐患,永绝后患。
谢知白却缓缓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正面看向萧寒声,目光中带着一种玩味与深意,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象:
“防?为何要防?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空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顿了顿,忽然向前倾身,靠近萧寒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暗夜中的私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
“你看他……那副样子,是不是很像某种人?”
萧寒声一怔,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像不像……很多很多年前,或许在你我都还未被这深宫与鲜血彻底染黑、吞噬之前……可能曾有过的某种样子?”
谢知白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分量,目光如钩,紧紧锁住萧寒声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萧寒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惟清身上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正义感,那种未经世事污染、相信光明必胜的理想主义,确实是他们这种人早已在残酷的生存斗争中亲手扼杀、彻底碾碎,甚至反过来利用的东西。那是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带着刺痛感的陌生。
看到萧寒声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那其中有瞬间的恍惚,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沉寂覆盖——谢知白满意地、极浅地笑了。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轻轻划过萧寒声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线,动作亲昵而充满独占欲。
“但他终究不是。”
谢知白的语气倏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清晰的不屑与睥睨,
“他只是温室里精心栽培出的花朵,看着鲜亮,却根本经不起半点真正的风雨。而我们……”
他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萧寒声的耳廓与颈侧,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们是同类,是从地狱血海里一起爬出来的、啃噬着尸骨活到今天的怪物。只有我们彼此,才能真正理解对方的每一道伤疤、每一个黑暗的念头,完全地拥有对方,也属于对方。”
他的话语听起来如同世间最缠绵悱恻的情话,内里却包裹着最冰冷的偏执与疯狂的独占欲。
他正是在借林惟清这个“镜花水月”般清澈脆弱的正派形象,来反衬、并刻意强化他们两人之间那种黑暗、扭曲、血腥却无比牢固深刻的羁绊。
萧寒声的心猛地一颤,如同被最烈的酒液灌入,一股炽热而黑暗的火焰瞬间从心底最深处窜起,席卷四肢百骸。
他猛地抓住谢知白那只在他唇上作乱的手,将其紧紧地、用力地握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目光灼灼如烈火般盯着他,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沙哑低沉,却异常坚定:
“是。只有殿下与我。旁人……于臣而言,皆是虚妄,皆是尘埃。”
谢知白任由他紧紧握着,甚至微微勾起唇角,享受着这种绝对的、排他的占有与被占有的感觉,仿佛两人的命运早已在黑暗中熔铸为一体。
然而,林惟清的出现,并未就此戛然而止。
这个年轻的翰林修撰似乎真的认定了七皇子是一位值得同情、值得辅佐的“受害者”兼“潜在盟友”,之后又几次三番借着呈送翰林院文书、请教某些生僻古籍诗文等由头,递帖求见,来到了别院。
每次他都恪守臣子礼仪,保持距离,但那双清澈眼眸里流露出的关切与那份想要“锄奸扶弱”、“匡扶正义”的赤诚热忱,却难以完全遮掩。
萧寒声每次看到林惟清那张干净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脸色都比上一次更加阴沉冰冷,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能让周遭空气冻结。
他内心深处并不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单纯”之人,更厌恶、排斥林惟清看向谢知白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同情与纯粹敬佩的眼神。
那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上,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谢知白本可以拥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一种走在阳光之下、受人敬仰、清白而尊荣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他一同沉沦在无边黑暗与血腥泥沼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这种认知让萧寒声感到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暴戾之气在胸腔翻涌。
他开始更加寸步不离地守着谢知白,对林惟清的到来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排斥,甚至几次在谢知白于书房接见林惟清时,直接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人之间的位置,用冰冷审视、近乎威胁的目光逼视着对方,直到那年轻人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