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1页)
林漾走过去,看着那支笔,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的小不点——扎着羊角辫的念安(那时他还留着短发),踮着脚够画架上的颜料,鼻尖蹭到调色盘,沾了满脸的金黄,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后来你画的向日葵,”他轻声说,“既有抬头的热烈,也有低头的温柔,比我们教的还好。”
窗外的枫叶又落了几片,飘在窗台上,像封没贴邮票的信。江辞拿起那只铜画筒,轻轻吹掉上面的灰,筒身刻着圈简单的缠枝纹,是当年他亲手刻的。“这里面还有东西。”他旋开筒盖,倒出卷用牛皮纸包着的画,展开时,纸张的脆响像段被拉长的时光。
画纸上是片初雪的老街,两个少年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歪歪扭扭地连成线,远处的老槐树裹着层薄雪,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右下角的日期已经模糊,依稀能看出是三十年前的冬天——那是林漾和江辞十六岁时的合作画,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画老街的雪。
“这画我找了好多年,”林漾的指尖轻轻拂过画里的少年,笔触生涩却带着股执拗的认真,“当年以为弄丢了,没想到被你收在画筒里。”
江辞的目光落在画里交叠的脚印上,冰蓝色的眼睛在秋光里显得格外温润。“那天你说‘雪会化,但画能留住’,”他低声说,“我就偷偷收起来了,想着等我们老了,翻出来看看年轻时的样子。”
念安凑过来看画,突然指着画里的细节笑:“江叔叔,你把林叔叔的围巾画得比实际长半尺,是不是故意的?”
林漾也笑了:“他总爱画这些小把戏。后来在巴黎,他给我寄的速写里,总把我的外套画得厚些,说‘怕你在那边冻着’。”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念安打开自己的画筒,倒出这半年在西北画的速写——新疆的向日葵花田在风中起伏,像片金色的海;甘肃的百年水车吱呀转动,水花溅在画布上,晕出朦胧的白;陕西的窑洞爬满爬山虎,窗台上的玉米串红得像灯笼。
“温先生教我用炭笔勾窑洞的线条,”他指着幅速写,“说‘老建筑的墙缝里都藏着故事,线条要硬中带软’。”他翻到最后一页,是幅两人的背影——沈怸站在向日葵花田里,举着画笔画远处的雪山,温叙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杯热茶,风把两人的围巾吹得缠在一起。
“沈先生说,”念安的声音轻了些,“这是他画过最满意的‘背景’,以前总想着自己是主角,现在才知道,最好的画里,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光。”
林漾看着那幅画,突然想起沈怸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他站在画展聚光灯下,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浑身带着“我才是最好”的锋芒。而如今,他的画里有了温叙递来的热茶,有了雪山映在瞳孔里的柔光,那锋芒渐渐化作了温润的铠甲,护着彼此走过万水千山。
傍晚,沈怸和温叙果然来了。沈怸穿着件深棕色的羊毛衫,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被秋霜染过的枫叶;温叙依旧是件熨帖的浅灰衬衫,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张阿姨托他带来的重阳糕,上面撒着层金黄的桂花。
“刚从出版社过来,”沈怸把食盒放在桌上,拿起念安的速写本翻着,“编辑说这组画‘有土地的呼吸’,想加个序,让我和江辞各写一段。”他看向林漾,眼里带着揶揄,“当年你总说我写的评论太‘飘’,这次可得好好给我把把关。”
温叙则走到那箱旧画具前,拿起那支刻着念安签名的狼毫笔:“这笔保养得好,笔锋还没散。”他转头对念安说,“下次教你做笔,用西北的狼毫和老街的竹杆,画出来的线条既有韧劲又有温度。”
院子里很快热闹起来。王师傅拄着拐杖来送新做的棉鞋,鞋面上绣着枫叶纹样,说是“给念安冬天去山里写生穿”;张阿姨挎着竹篮,带来刚炖好的排骨汤,香气混着桂花香漫进画室,把秋夜的凉意都驱散了。
大家围坐在长桌旁,就着重阳糕喝温好的黄酒。沈怸说起在法国办展的趣事——法国建筑师非要学包馄饨,结果把馅料撒了满地,被张阿姨笑着敲了手背;温叙则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是巴黎老街区改造后的样子,街角多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花坛,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来自中国老街的礼物”。
“那建筑师说,”温叙的声音带着笑意,“以前觉得老街区的守护是‘留住旧’,现在才明白是‘带着旧时光一起往前走’。就像你们的美术馆,既藏着三十年前的初雪,也挂着念安的西北速写。”
酒过三巡,沈怸突然提议:“我们合画一幅《秋枫聚》吧,就画现在这场景,以后挂在美术馆的‘时光墙’上。”
林漾铺好画布,江辞调着颜料,沈怸握着笔站在左侧,温叙站在他身边磨着画笔,念安则搬来小凳子,准备画角落里的王师傅和张阿姨。窗外的枫叶还在落,像无数红色的蝴蝶扑向画布,把秋夜的暖都织进了颜料里。
林漾画的是窗台上的那盆向日葵,花盘已经沉甸甸地低着头,却依旧朝着有光的方向;江辞在旁边补了几笔飘落的枫叶,笔触轻得像叹息;沈怸画的是长桌上的重阳糕,桂花的金黄晕染得恰到好处;温叙则在画角添了只猫,正蜷在旧画筒旁打盹,尾巴尖扫过片枫叶。
最后,念安在画布中央画了五双手——王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握着鞋楦,张阿姨的手捧着汤碗,林漾和江辞的手交握在调色盘旁,沈怸和温叙的手一起握着画笔,指尖的戒指在秋光里闪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