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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叶禅师道:“这十个字是‘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
李璧月失声道:“什么?”“佛兴”两字还好,这条谶言预示佛教必将兴盛,但后面的把个字一个比一个严重。
昙叶禅师道:“在这十个字之中,‘佛’代表昙摩寺,‘道’代表玄真观,‘剑’代表承剑府,‘唐’便是代表李唐皇室。这十个字的意思是佛教将会兴盛,道教会消隐,承剑府会灭亡,而李唐皇室会失去天下。此谶言一出,玄真观、承剑府以及李唐皇室俱以为此乃不祥之兆。为避免人心动荡,这句谶言一出,便被封锁消息。只有当初在位的宪宗陛下,我师传灯大师,承剑府谢府主、玄真观紫清真人寥寥数人知情。”昙叶大师轻轻一叹:“如今三十年过去,四人都已作古。既然谢府主临终之前未曾告知李府主此事,玄真观紫清真人并没有传人,天下间知晓此事的可能唯有老衲一人了。”
李璧月深吸一口气,这句谶言中的一大半可说已经实现了。如今的昙摩寺声望一时无二,玄真观自十年前牵涉到武宗服丹而亡一案,被斩首者达千众,名存实亡。承剑府因为这场宫变实力大减,如今不过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而这谶言的最后一句是“唐亡天下”……
这于李唐王朝简直就是亡国之谶。
昙叶禅师继续道:“当时昙摩寺的大主持是我师父传灯禅师。彼时我师佛法精深,修持也高,时常到各地讲学说法。佛教扩张很快,因为佛教徒不需生产,无须纳税,受附近乡民供养,许多无田产者纷纷到寺庙为僧。这些人或许并不懂佛法,也不遵法戒,但因为僧人的身份便可高人一等。我师父见此种种乱象,认为此于大唐并非福事,恰在此时,浑天监出了这样的谶言,他深深感到恐惧。”
“我知道这些年来承剑府与昙摩寺有些龃龉,李府主对昙摩寺或有偏见。但是三十年前,我师父与承剑府谢府主、玄真观主紫清真人都是挚友,几人常在一起交流探讨各家经义。我师父也并不希望这‘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的谶言会应验。”
“他思考了三个月之后,最终决定孤身一人,往扶桑弘法。”
李璧月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传灯禅师觉得他离开大唐,前往扶桑便可阻止谶言应验?”
昙叶禅师微笑着道:“因为,他当时声望太高了。那时玄真观紫清真人不过是二十七八岁,承剑府谢府主更小一些,只有二十五岁,可是传灯大师已经名满天下。昙摩寺的声势彻底压过承剑府、玄真观,这自然于承剑府、玄真观不利。我师自幼修行,他抱持着将佛法普传天下的信念。那是他求佛的初心,如若此心改易,于修行有损。既然此处已无法传法,那便弘法海外,倒并不因为全是因为谶言之事。”
李璧月想起方才昙叶禅师与明光禅师的对答。
传灯禅师传法之心是“初心”,若他动了他念,便是“后心”。若生“后心”,便于自身修行有损。到扶桑传法,倒是一个取巧之法。
昙叶禅师道:“我师临走之前,告知我谶言之事。他遗命我留在中原,执掌昙摩寺,并留下了四个字‘无为而治’。我想昙摩寺若有主持,算不上真正的‘无为而治’,所以我并未选择回寺中继任,而是讨了一道圣命,往洛阳修建佛窟。修建一座佛窟少说也要十年,十年之后,谢府主与紫清真人都正当盛年,承剑府和玄真观自然也会强大起来。这什么‘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的谶言自然就破了。”
李璧月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传灯禅师听到这个谶言之后,选择了摆烂。他的继任者昙叶摆烂得更加彻底,他直接躲到洛阳十年,不理寺中之事,以为这样就能破解这个浑天监的誓言,但是现实显然并非如他所想。
她问道:“那后来呢?”
昙叶禅师道:“我没有想到,我不在昙摩寺的十年。昙无禅师已经彻底掌握昙摩寺的大权。我更没有想到,我在洛阳佛窟之中,竟会遇到了楚阳长公主,并且因之修行尽毁,从昙摩寺的佛子成为一个普通人。”
李璧月愕然道:“修行尽毁,怎么会?”
昙叶禅师道:“沙门所修禅心,便是佛教徒修持的根基。我决意还俗与公主成家,禅心已失,一切修持自然如沙上之塔,瞬间崩毁……”
昙叶禅师眉睫轻轻一颤,似乎陷入久远前的回忆之中。
***
那日清晨,他长跪在长公主面前,说他要回长安去。
他闭眼不敢看她,不敢看她一身娇嫩红痕,更不敢看她明眸笑靥。
可是即便是闭着眼,他的脑海中亦全是她。他想起昨夜,她如云雾般缭绕着他,如甘霖般滋养着他,如烈火般炙烤着他。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几乎涅槃,带他往极乐之境。他想这世上如有天国,也不外如是。
他想停下这种观想,却不到。
却只能在心里默念:“……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她的手掌就要砸下来,却在离他脸庞一寸之地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咬牙切齿:“好,你去。但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我不做公主了,你要去昙摩寺也好,要离开大唐去西域也好,去扶桑也好。你是僧也好,是俗也好,是王侯将相或是贩夫走卒,都没有关系,我都要跟着你。”
“你分明对我动心,为什么不愿承认,为什么不敢承认?”
她伸出手,扯下他一身僧衣,抚在他心口之处:“从此时此刻开始,你的这一颗心不应因佛祖而跳动,而应为我而跳动,它从此归属于我。”
清圣的佛子闭着眼睛,他识不清她脸上表情。可偏那颗心被她握上之时,竟感觉到比昨夜欲根受制之时更加颤栗。
他苦笑了一声:“‘应无所住,因生其心’,我心已有归处,如何能发菩提,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我心归处,不在佛国,而在你呀。
心念一起,无尽劫生。
他睁开眼睛,看向李梳嬛。
在他睁眼一刹那,他周身那浑厚的佛门玄功竟开始逐渐消散。他的面容也有了变化,于佛窟中十年不变的少年面貌也开始衰老,成为三十来岁的青年之貌。
李梳嬛未料有如此变化,惊呼道:“昙叶禅师,你——”
昙叶道:“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昙叶禅师了,我愿为你还俗。”
天魔娆佛,是自取其辱,但他终究不是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