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靠近光然后撞破偏见墙(第1页)
虽然在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一直是停滞不前的,但是外面的时间仍然再往前匆匆流淌,期末考的硝烟刚刚散去,另一场更残酷、更决定性的战役——文理分科——已兵临城下。它不再仅仅是选课,更像是一场提前到来的高考分流,一张无形的判决书,将青春强行划入泾渭分明的轨道。
那张最后一次文理综合考的成绩单,于我而言,不啻为一张血色通缉令。它冰冷地躺在班主任宽大的办公桌上,白纸黑字,却字字滴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科目名称像一根根冰冷的铁钉,将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总分栏的数字平庸得刺眼,而物理那一栏,鲜红的“42”,像一道狰狞的、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惊叹号,宣判着我在这门学科上的彻底无能。班主任老李(我们私下叫他“老李头”)的圆珠笔尖,此刻正精准地戳在那个“42”上,力道之大,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张。他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射出两道锐利的光,像手术刀般切割着我的神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自己看看。电路图,最基本的串并联都分不清吧?受力分析,牛顿定律的应用题,哪次不是全军覆没?就这基础,怎么跟理科班的进度?人家火箭班的学生,现在都开始啃竞赛题了!”他的话语像冰锥,一根根扎进我心里。我死死盯着桌面木纹的缝隙,不敢抬头。办公室角落那个巨大的铁皮文件柜,柜门上的玻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紧抿的嘴唇,还有……还有玻璃反光里,那份被老李头压在成绩单下的、另一张表格的一角。那是……他的成绩单?物理那一栏,一个鲜红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89”,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在冰冷的玻璃反光里,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寒芒!那“89”如此刺眼,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深入骨髓的自卑,瞬间冲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次月考,”老李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那道大题,25分啊!你一个字没写!空着!交白卷!林薇,你告诉我,你这物理,还有救吗?”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无奈,“听老师一句劝,选文吧。你语文底子不错,英语也还过得去,历史地理努努力,冲个本科还是有希望的。理科这条路,对你来说……太难了,几乎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化学老师王老师(我们私下叫他“王老邪”)夹着一沓试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瞥了一眼老李头桌上的成绩单,又扫了一眼我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哟,还在纠结选科呢?”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元素周期表前二十位都背不全的人,还想去解有机推断题?还想去配平氧化还原方程式?”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粗糙的手指“啪”地一声点在我成绩单上那个同样惨不忍睹的化学分数——“31”上,那力道仿佛要把这个数字烙印进我的灵魂。“看看!看看这分数!这可不是马虎,这是根!本!没!入!门!”他环视了一下办公室(虽然只有我们几个),声音拔高,像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选理?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到时候在理科班垫底,拖班级后腿,连累大家升学率,你担得起吗?”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脸颊火辣辣地烧,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哽咽。我猛地抬起头,不是为了反驳,而是像溺水的人本能地寻找空气。目光越过王老邪那张刻薄的脸,投向窗外。
走廊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没有人。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挺拔的肩线,干净利落的短发,校服衣角被风微微掀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薄荷味,像一阵短暂的风,拂过我的鼻尖,又迅速消散在空气里。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因极度渴望和绝望而产生的幻觉。然而,就是这刹那的幻影,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我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理性的分析、现实的考量、老师的“忠告”、刺眼的分数……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靠近他!”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证明自己!”另一个声音,带着被压抑已久的、扭曲的愤怒和不甘,嘶吼着:“谁说女生学不好理?谁说我不行?我偏要选!偏要去试试!我要让王老邪看看,让所有人看看!42分怎么了?空白卷怎么了?我就是要用这42分,用这31分,去撞开那扇‘不可能’的门!”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悲壮的孤勇,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我自卑的深渊里喷涌而出!它炽热、滚烫,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仿佛只有选择这条荆棘遍布的“死路”,才能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才能抓住那缕虚无缥缈的“薄荷味”幻影,才能对抗这铺天盖地的“你不行”的宣判!如果连追随他背影的资格都失去,那这42分的卷子,和未来一片空白的人生,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人骨血里的反骨便化作斩链的利刃——越是被钉在‘不可能’的十字架上,越要伸手触碰禁忌的圣杯。”这句话不知何时曾读过,此刻却如同箴言般在脑海中炸响!说我理科不行?那我偏就要去选理科!偏要去碰一碰那“禁忌的圣杯”!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身碎骨!就在我胸中激荡着这股近乎自毁的冲动,手指颤抖着,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抓起那张文科志愿表撕碎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Y?还没决定好吗?”我猛地回头,是初中班长任伟,我们在一个学校,他在重点班。不知何时他站在了办公室门口,脸上带着一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手里也拿着志愿表,显然是刚填完过来交的。“任伟?你选好了?”老李头看到任伟,脸色缓和了不少。任伟是文科尖子,语文历史政治尤其拔尖,作文经常被当范文。“嗯,李老师,我选文。”任伟点点头,声音清晰而自信。他走到我身边,目光扫过我桌上那张刺眼的成绩单,又看了看我紧握的拳头和苍白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关切”取代。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其实我觉得,文科也挺好的。你看我,不也选了文吗?而且……”他顿了顿,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耳语般说道:“你要是选文,我们以后还在一个班,或者至少一个文科组。我历史地理还不错,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我帮你。总比……去理科班孤军奋战强吧?那里竞争太激烈了,压力太大了。”他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精准地戳中了我此刻最深的恐惧——孤独和无力感。他暗示着“帮助”和“同在”,像一根看似温暖的稻草,抛向在汹涌激流中即将溺毙的我。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温和的笑容,那“真诚”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被这“善意”打动。选文?和任伟一个班?有他“帮助”?似乎……是一条更轻松、更稳妥的路?至少,不用立刻面对物理化学的绞杀?
然而,这个念头只存在了零点一秒,就被心底那更强烈的、混杂着对男主幻影的执念和对“不行”标签的愤怒所吞噬!任伟的“帮助”像一层温柔的薄纱,试图掩盖那条路同样布满荆棘的本质——那意味着彻底放弃靠近那个人的可能,意味着向“女生学不好理”的偏见低头,意味着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只配待在文科班、靠别人“帮助”才能生存的弱者!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种被施舍的“安稳”!我不要在任伟的羽翼下苟且!我要去闯那条“死路”!哪怕只是为了那瞬间的薄荷味幻影,为了向那个鲜红的“89”证明——我也可以!
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集合铃声,打断了办公室里的僵局。
“全体高一同学注意!全体高一同学注意!请立刻到学校大礼堂集合!年级主任有重要事项宣布!重复一遍……”我们不得不暂时放下志愿表,随着人流涌向大礼堂。巨大的礼堂里人头攒动,空气闷热而浑浊。年级主任,那个身材微胖、头发稀疏、总是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了主席台上,麦克风发出刺耳的啸叫。
“安静!都安静!”他用力拍了拍麦克风,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礼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学们!高一下学期即将结束,你们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选择——文理分科——就在眼前!”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我知道,很多同学很迷茫,很纠结。今天,我就代表学校,给大家一些明确的指导和建议!”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那极具煽动性和压迫感的演讲:“首先,我要明确告诉大家一个事实!一个关乎你们未来前途命运的事实!”他声音陡然拔高,“根据国家教育部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近年来,理科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上的平均起薪,比文科毕业生高出百分之三十以上!重点大学理工科专业的毕业生,就业率更是遥遥领先!而文科呢?除了少数顶尖名校的热门专业,大量普通院校的文科生,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困境!就业面窄!竞争激烈!薪资待遇低!”一串串冰冷的数据,像炮弹一样砸向台下。礼堂里一片寂静,只有他洪亮的声音在回荡。
“再看看我们社会发展的趋势!”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点江山,“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国家需要的是工程师!是科学家!是技术人才!是能创造实际价值的人!而不是只会耍嘴皮子、写写文章的空谈家!”他刻意加重了“空谈家”三个字,引来台下一些理科倾向学生的轻微骚动和笑声。“我知道,有些同学可能对历史、文学感兴趣。”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理解”,但随即变得严厉,“但是!兴趣能当饭吃吗?浪漫能当房子住吗?你们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要现实一点!要为你们的未来负责!为你们的父母负责!”“选择理科,就是选择了一条前途光明、就业广阔、社会需求旺盛的康庄大道!选择文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残酷,“……不能说没有出路,但路,会窄很多!会艰难很多!需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所以,”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麦克风又是一阵啸叫,“我奉劝各位同学,尤其是成绩中游、偏科严重的同学!在选择文理时,务必慎重!再慎重!要认清形势!认清现实!不要被一时的兴趣或者……不切实际的幻想所左右!要选择那条更有可能让你们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拥有光明未来的路”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迷茫、焦虑、挣扎,以及被这赤裸裸的现实主义所震慑的惶恐。我坐在人群中,感觉浑身冰冷。他描绘的“康庄大道”和“窄路荆棘”,是如此清晰而残酷,像两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散会后,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回到家,饭桌上的话题也无可避免地转向了分科。
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今天开家长会碰到隔壁王阿姨了,她儿子去年选的理科,今年高考考了六百多分,报了XX理工大学的计算机,听说毕业就能进大公司,年薪几十万呢!”她眼里闪着羡慕的光,“你爸单位新来的那个大学生,也是学计算机的,工资比你爸这个老员工都高!”爸爸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是啊,现在这社会,学理科吃香。你看那些搞技术的,多赚钱。文科……唉,你表姐不就是学中文的吗?毕业两年了,还在考公务员,竞争那个激烈啊……”他摇摇头,“你物理化学是弱了点,但努努力,总比学文强吧?至少以后找工作容易些。”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充满了对“理科好就业”的深信不疑和对“文科没前途”的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们关心我的未来,却完全忽略了我听到历史故事时眼里的光,忽略了我作文被老师表扬时短暂的雀跃,也忽略了我面对物理题时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无力。他们的“为你好”,像一层温柔的枷锁,试图将我推向那条他们眼中“正确”的路。晚饭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上摊着文理志愿表,像两张通往不同命运的船票。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我的思绪混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
文科?王老邪的嘲讽还在耳边回响:“元素周期表背不全的人……”年级主任的数据像冰冷的枷锁:“就业率低……薪资低……”父母的担忧像沉重的负担:“找工作难……”任伟的“帮助”像温柔的陷阱:“我帮你……”可是……可是语文课上,当老师讲到《史记》里项羽的悲歌,讲到鲁迅笔下的呐喊,我心底那丝微弱的悸动是什么?历史课上,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推动时代巨轮的人物,也曾让我心潮澎湃。如果……如果选文,是不是可以逃离物理化学的绞杀?是不是可以……保留那一点点对文字和故事的微弱兴趣?虽然它看起来那么“无用”……理科?老李头的警告如同丧钟:“电路图都看不懂……怎么跟进度?”那鲜红的“42”和玻璃反光里刺眼的“89”,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王老邪的羞辱历历在目:“自取其辱!拖班级后腿!”年级主任描绘的“康庄大道”充满诱惑,却也布满我看不见的荆棘。父母的期望沉甸甸地压在肩上。还有……那个薄荷味的幻影……那条似乎只有选理才能继续走下去的、靠近他的路……以及心底那疯狂滋生的、想要撞破“不可能”的反骨和孤勇——“谁说我不行?我偏要试试!”
两股力量在我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一边是微弱的自我意愿(对文科模糊的好感)和现实的残酷(理科的惨淡分数、巨大的压力);另一边是强大的外界推力(父母的期望、社会的偏见、年级主任的恐吓)和内心扭曲的动力(靠近他的渴望、证明自己的执念、对抗偏见的愤怒),“文科?也许我真的喜欢?……”我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无声地质问自己,“选理呢?”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颤抖的勇气,“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比男生差?证明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王老邪看?证明给所有觉得‘女生学不好理’的人看?”这念头像一簇火苗,点燃了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就算失败,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试!总比……总比在文科班,被任伟‘帮助’着,活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弱者强!”
想到任伟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欲的“帮助”,我心底一阵恶寒。不!我宁愿在理科的战场上独自冲锋,哪怕战死沙场,也不要成为他羽翼下被驯服的鸟!最终,那缕薄荷味的幻影,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催生出的孤勇,那对抗世界偏见的愤怒火焰,以及对外界压力的强烈抗拒,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那点微弱的自我意愿和对现实的恐惧。
“靠近他”和“证明自己”,这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裹挟着我,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条名为“理科”的、布满荆棘的“死路”。这选择,不再仅仅是因为他,更是因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绝望的反抗!一种用自我献祭的方式,向所有否定我的人、向这不公的偏见、向这功利的教育制度,发出的无声呐喊!第二天,我再次走进老李头的办公室。他正低头批改作业,看到我,有些意外。
“李老师,”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冰冷,“我选好了。”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哦?想通了?选文是吧?这就对了,明智的选择……”他伸手去拿那张文科志愿表。“不。”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伸出手,不是去接他递过来的文科表,而是直接抓回了那张被我揉皱又抚平的理科志愿表。“我选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老李头愣住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疯了?!你物理化学什么水平你自己不清楚吗?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会后悔的!”王老邪不知何时又晃悠了过来,听到我的话,嗤笑一声:“呵!勇气可嘉啊!行啊,我倒要看看,你这42分的水平,能在理科班撑几天!别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他们的反对和嘲讽,此刻像燃料一样,反而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后悔?也许吧。但此刻,我只觉得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火,一团名为“反抗”和“孤注一掷”的火!我没有再看他们震惊、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我抓起笔,在理科志愿表上,在“申请人签字”那一栏,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张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道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宣告。宣告着,我将亲手把自己送上理科的祭坛。为了一个薄荷味的幻影,为了一句“你不行”的挑衅,为了一次向死而生的、悲壮的自我证明。走出办公室,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走廊依旧空荡荡的。那个身影,依然没有出现。但我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清冽的薄荷香。它不再是一个幻影,而是变成了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指引我走向未知荆棘路的图腾。我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注定孤独,甚至可能是一条绝路。但此刻,我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42分的卷子与空白的人生?我选择了用这42分,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去撞开那扇名为“不可能”的门。哪怕门后是万丈深渊,我也认了。因为年少的我,在那被铁链捆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刻,骨血里的反骨,终究化作了斩断枷锁、触碰禁忌圣杯的利刃。这选择,无关理智,只关乎一场绝望的、自我燃烧的献祭。
分完文理科班后,他在一楼我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成为新世界的断层线,曾经心照不宣的卫生间偶遇策略彻底失效,有时候忙起来人都看不到,放学我下楼后超绝不经意去他教室门口看一眼,大部分情况他都走了,有一天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撞见他抱着收齐的物理作业出来,两人同时后退半步的动作。“好巧。”他喉结滚动,我低着头嗫嚅半天,最终只憋出句“借过”便落荒而逃。但是他还是会时不时带小蛋糕来我教室给我,今天是草莓卷,明天是小泡芙,“谢谢。”尾音卡在喉咙里,我匆匆收下不敢多说几句话就连忙回班里坐着,我怕班上同学问我这是谁,刚坐下右手已本能地掀开桌板。铁皮碰撞的闷响中,蛋糕盒滑进黑暗,前座女生闻声回头时,我正把半块泡芙囫囵塞进嘴里,奶油从齿缝挤出黏在舌根,呛出狼狈的咳嗽,我连忙抽纸捂着嘴低下头,蹭掉糖霜也蹭掉强装的镇定,虽然,但是还是好好吃,我还是很喜欢,当生物老师讲到胰高血糖素调节血糖,我低头看着掌心黏腻的汗——原来糖分在身体里燃烧,会灼烧出自卑的温度。自卑到,我还是不敢看他,一天下小雨,我在走廊上背单词时通过窗玻璃表明看见他的倒影,单肩书包带滑到手肘,跟朋友正在聊着什么朝我走过来。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咚咚作响,像鼓点敲在我的胸口。我指尖无意识掐进英语书脊,单词的油墨印在指腹,左脚刚抬起准备跑,手臂突然被挽住,禾姗叫我“快去看排名!你数学及格了!”欢呼声劈开雨幕,我也暗暗松口气。放学他有两次在等我,第一次。我立刻揪住身旁女生指向宣传栏:“快看!作文竞赛名单!”声音拔高到变调,如同受潮的琴弦。“哪呢?没贴啊。。。”同伴嘟囔着转头时,我已拽着她冲向走廊另一端。余光瞥见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节间夹着张对折的纸——可能是物理笔记,也可能是新的蛋糕券。逃生路线经过三个教室两道防火门,直到确认安全才在女厕隔间大口喘气。镜子里脸颊涨红的倒影在冷笑:你连他朋友的目光都承受不起,凭什么接住他伸出的手,但是我怕他朋友认识我,觉得我怎么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第二次,玉兰花开了,他在树下的背影让我移不开眼光,但是,我突然揪着禾姗袖子大笑“老班假发被电风扇卷走啦哈哈哈哈!”禾姗一脸莫名其妙刚想回我,经过他身旁时却突然被我扯着加速,散开的鞋带抽打脚踝也浑然不觉。风送来半句模糊的“Y……”,立刻被花瓣坠地的轻响吞没,我不知道怎么定义我现在是什么想法,我怕是我想太奢望了,我也不敢想,但我也不甘心我那么平庸下去,我还是死磕学习,虽然没什么学习效率,就这样拧巴高一结束了,假前一次考试我终于磕进了班级前二十,虽然距离他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但那些被蛋糕盒压出凹痕的笔记、躲避途中默写的单词、女厕隔间演算的数学题,在班级排名表上凝固成“20”这个数字。领完成绩单穿过空走廊,第一次光明正大停在他们班后门,虽然已经没有人了,玻璃窗倒映出我的影子,与他课桌重合在一起。
回家路上经过蛋糕店,霓虹灯把草莓卷照得像琥珀。鬼使神差走了进去,“要一份草莓哦?”店员掀开玻璃罩的动作惊飞了光斑。“不”我听见自己声音落在暖香里,“要另外那个双拼盒。”左格装上抹茶慕斯(我之前嫌它太苦了),右格填满巧克力派(我总是怕巧克力没有甜所以每次都拒绝巧克力)。提绳勒进掌纹时,橱窗倒影里那个攥着42分物理卷的姑娘,正提着两份勇气走向晨昏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