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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初响 30分的物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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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一中的九月,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余威,两个星期的军训一下就过了,但校园的氛围已悄然收紧。初入高中的新鲜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第一次月考,像一个冷酷的考官,即将对我们这群刚从初中温室里移栽出来的幼苗,进行一场毫不留情的评估。

我终归是初三才开始真正学习的。之前的散漫像一层厚厚的浮土,掩盖了基础知识的薄弱。面对高中陡然加快的节奏和加深的难度,尤其是我最怵的物理,预习、复习都像在泥沼里跋涉,效率低下得让人绝望。公式定理在脑海里乱成一团麻,课堂笔记记得工工整整,合上本子却仿佛从未见过。考前那几天,我像只没头苍蝇,在各科书堆里乱撞,恨不得把整本物理书塞进脑子,结果除了越来越焦虑其他什么都没有收获。

月考第一天。拿到试卷,雪白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却带着森然的寒意。第一道选择题,概念模糊;第二道,似曾相识却无从下手;第三道……我开始惶恐,这真的是前两天学过的知识吗??课本上也没有这个呀,手心沁出的冷汗几乎要把笔打滑。那些复习时自以为掌握的点,此刻像狡黠的鱼,在手边游弋,却怎么也抓不住。看着后面几道分值可观的大题,对我而言如同天书。我握着笔,指尖冰凉,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能对着试卷上大片的空白,干瞪着眼,任由绝望的窒息感扼住喉咙。交卷铃响起的那一刻,看着大题区域几乎都是我想起什么写什么的痕迹,我像个被抽掉所有力气的木偶,瘫在座位上,但是我还在抱着侥幸心理,其他几个好友都说不会,那说明不是我的问题嘛。

成绩公布那天,校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教学楼侧面,专门张贴月考光荣榜的墙壁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各种议论声、惊呼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慌的背景音。我踟蹰着,脚步沉重地挪过去,像走向审判台。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再次被冷汗浸湿。目光在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上艰难地逡巡。

没有我,没事没事,没进前一百也没事的,然而找到了任伟的、禾姗的,排名还都不低,心猛的一沉,随后,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他的名字,赫然也出现在高一年级的百强名单里。物理那一栏的分数也是高得刺眼,像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那一瞬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不是喜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羡慕吗?当然,像仰望一颗璀璨的星辰。但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涌来的、令人窒息的自惭形秽。只差0。3分进入同一个学校的我们,在第一次真正的较量面前,差距竟如此赤裸而巨大。那榜单上耀眼的分数,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出我的狼狈与不堪。那些“厉害”、“学霸”的赞叹,每一个字都像细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我甚至没有勇气在待在那里,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猛地低下头,生怕别人看出我的失态,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仓惶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在初秋微凉的阳光下,拉得细长而单薄,写满了无声的狼狈。

那几天,我像只被霜打蔫的茄子,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壳里。放学铃声一响就埋头收拾书包,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充满“学霸”气息的地方。偏偏林薇的生日就在这个周末。她是我初中到现在为数不多、真心待我的朋友。放学路上,我捏着口袋里攒下的零花钱,犹豫着要不要去精品店给她挑个礼物。心里沉甸甸的,月考的失败像块大石头压着,连挑礼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喂,发什么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X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手里拎着书包,目光落在我无意识绞着衣角的手指上。“没……没什么。”我慌忙把手藏到身后,声音细若蚊蚋。“看你这两天蔫蔫的,”他语气平常,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月考而已,别太放心上。”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根小刺扎了我一下。他当然可以不在意,他考得那么好。我抿了抿唇,没吭声。

他似乎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空荡荡的手:“要去买东西?”“……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林薇生日,想给她买个礼物。”“哦。”他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话,“正好,我也要去书店买本练习册。一起?”我愣住了。一起?和他?在月考惨败、我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时候?巨大的不配得感瞬间涌上来,我下意识地想拒绝:“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顺路。”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已经迈开步子朝校门口走去,“走吧,晚了精品店该关门了。”我僵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一路上,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几乎没怎么说话。月考的分数、红榜上刺眼的名字、还有身边这个光芒万丈的人,都让我喘不过气。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提醒我注意脚下的路。

到了精品店,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也没能驱散我心头的阴霾。我漫无目的地逛着,拿起一个毛绒小熊,又放下;看看漂亮的音乐盒,觉得太贵。心思根本不在礼物上,满脑子都是那鲜红的“30分”和物理课上老师的训斥。“这个怎么样?”X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指着一个淡蓝色的星空投影灯,灯光柔和,旋转起来会在天花板上投下点点星光,“林薇好像挺喜欢星星的?”我有些惊讶,他竟然记得林薇的喜好。看着那盏灯,确实很漂亮,也很适合林薇那种安静又带点梦幻的性格。“嗯……挺好的。”我点点头,声音依旧没什么活力。最终,我选定了这个星空灯。走到收银台前,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零花钱,一张一张仔细数好,递了过去。收银员麻利地包装好,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

“挑好了?”X站在几步开外,看我付完款,才走过来问了一句。

“嗯。”我低声应道,抱着礼物盒,感觉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至少为朋友做了件事。

“走吧。”他没再多问,示意一起离开。走出精品店,暮色四合。他果然又去了旁边的书店,我抱着给林薇的礼物,站在书店门口等他。晚风吹过,带着凉意,也吹不散心头的沉重。等他出来,我们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快到我家那个路口时,他停下脚步。

“别想太多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次考试而已。林薇会喜欢这个礼物的。”说完,他朝我挥挥手,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我抱着那盏星空灯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角。那句安慰轻飘飘的,落在我心上,却激不起半点涟漪。月考的阴影太沉重了,他的优秀和此刻的“顺路”相伴,反而像一面更清晰的镜子,照得我无处遁形。我需要的不是安慰,是把自己埋进沙子里,舔舐伤口。

几天后,物理试卷终于发下来了,虽然已经在查分系统看到了,但是当看到实体时,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逾千斤。我几乎是闭着眼,颤抖着手翻过来的。当那个鲜红的数字撞入眼帘时——30,比及格线还差着那么那么一大截!那个“3”和“0”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带着灼人的痛感,深深地烙在了视网膜上,也烙在了心上。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巨大的轰鸣。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脸颊火辣辣地烧着,手脚却一片冰凉。我死死盯着那个分数,视线模糊,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掐破试卷的边缘。一种混合着羞愧、绝望、难以置信的情绪,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勒得生疼。小说里那些光芒万丈的女二号,再学渣也没有三十几分的物理吧?这个自嘲又带着深深挫败感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现实比小说更残酷,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原来远不止一个楼梯的距离,而是像地理课上学到的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不见底。

这份耻辱并未因试卷被塞进书包最底层而结束。它像一道无形的伤口,在接下来的物理课上,被反复撕开、撒盐。物理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习惯用提问来检验掌握程度,而那天,他正好讲到一道关于牛顿第二定律的基础应用题。

“XXX(我的名字),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响。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我僵硬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那道题目的文字在眼前漂浮,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物理课本摊开着,相关的公式就在上面,但我感觉它们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呃…受力…分析…”我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蝇,脸烧得厉害,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奔涌。“受力分析?”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难以置信,“这种基础题型,初中老师早就教过了吧?高中只是更深一点,思路是一样的!你上课听了吗?”他的目光扫过我桌上那张因为紧张而被揉皱的草稿纸,纸上一片空白。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我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坐下吧,这个基础要补不是一天两天的,还是要用点心”老师的失望,同学的窃笑,自己喉咙里像被堵了棉花般的窒息感,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而隔壁班的他又成为了为了课代表,“我们之间的差距,原来这么大。”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我颓然坐下,把头埋得低低的,只盼着这节课快点结束,只盼着能从这个令人窒息的教室里逃出去。那30分的烙印,连同课堂上这赤裸裸的难堪,像两座沉重的大山,狠狠压垮了我初入高中时那点微弱的自信,将我更深地推入了自卑的泥潭,而且其实不止物理,我的其他几门都是在三四十分徘徊,无力。

多年后,在某个整理旧书的午后,这张泛黄卷子偶然从书页间滑落。那个刺眼的“30”依然清晰。指尖抚过冰凉的纸张,那一刻的羞耻与绝望仿佛隔着时光重新涌上心头。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看着那稚嫩而混乱的笔迹,才惊觉当时的自己目光是何等狭窄。当时我的目光只死死锁定了那遥不可及的分数和排名鸿沟,执着地用它丈量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用它将自己钉死在“不配”的十字架上。却完全忽略了,当他站在那张光荣榜前,目光扫过自己的名字时,或许也曾下意识地在名单里搜寻过另一个名字的存在吧。那份隐秘的、被自卑深深掩埋的期待,连同他可能同样复杂的心情,都被当年那个仓惶逃离的自己,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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