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扶着柠檬味的扶手(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初夏的风,带着操场塑胶跑道被烈日炙烤后特有的、微带焦糊的气息,懒洋洋地灌进教室。距离那次座位调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物理距离的拉远,像一道无形的冰墙,横亘在我和X之间。课间,也没有人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转身询问“怎么了?”,或者头也不回地反手递来一颗草莓糖。我的桌肚里,也再没有出现过他塞进来的小零食。那句“心动”,那晚的歌声,那些关心和帮助,连同雷雨夜里那句“别怕,我在”带来的巨大依赖感,都被强行打包,塞进记忆最深的角落,落满灰尘。我们之间,只剩下凝固的空气和比之前更遥远的距离。然而,生活并未停滞。坐在任伟后面,压力依旧存在,但或许是“近朱者赤”的鞭策,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尘埃”,我像一头固执的困兽,更深地埋进便利贴森林和题海之中。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救赎。令人意外的是,成绩竟真的在稳步上升。几次小测和月考,分数像蜗牛爬坡,一点点向上挪动。鲜红的数字带来的微弱肯定,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一种久违的、名为“自信”的东西,如同冻土下艰难探头的嫩芽,在心底悄然滋生。

这种变化是无声的渗透。我发现自己不再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走廊,偶尔也会和田水、菲菲她们在课间笑闹几句,我发现自己像一块被阳光晒化的冰,一点点地舒展开来,田水依旧是那个咋咋呼呼、精力旺盛的男生,他总爱在课间凑过来,用夸张的语气讲些冷笑话,或者抢走我新买的卡通橡皮,引得我叉着腰追着他满教室跑。林薇作为同桌,更是我在这片“优等生区域”唯一的慰藉和同盟。我们会在自习课偷偷传纸条吐槽作业太多,会在任伟讲解难题时交换一个“又来了”的眼神,会在放学路上分享一块刚买的巧克力。这种轻松、打闹的氛围,像温暖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我长久以来的阴霾和拘谨。我甚至开始尝试和田水他们一起,在放学铃声响起时,像一群脱缰的小马驹,嬉笑着冲出教室。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物理课小测的成绩发下来,又是一个比上次进步几分的好消息。鲜红的数字像两簇小小的火苗,点燃了心头的雀跃。下课铃声刚响,林薇跟陈雨的大嗓门就在门口炸开:“小Y!菲菲!快点!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买一送一!去晚了就没了!”旁边田水的声音立马跟着响起“等等我跟X!”

“来啦——!”我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一股莫名的兴奋感在胸腔里鼓胀,仿佛要冲破束缚,任伟这时突然说话,“Y,你要不要我的试卷订正一下错误”我愣了一下,随即立马摇头“不用啦不麻烦你啦谢谢班长!我周末回去琢磨一下”走廊里人声鼎沸,我跟任伟匆匆道别,抓起书包带,几乎是蹦跳着冲向楼梯口。熟悉的台阶一级级向下延伸,阳光透过高窗洒下斑驳的光影。或许是那份久违的轻松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释放些什么,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习惯性地、带着点孩子气的放纵,三步并作两级往下跳——脚尖轻点,身体微跃,裙摆扬起小小的弧度。这个动作曾是我在灰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小小放肆,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幼稚的快乐。

然而,就在右脚即将踏上下一级台阶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从右脚踝处传来!像一根细小的琴弦在体内骤然崩断!紧接着,一股尖锐、冰冷、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刺的剧痛,猛地窜上膝盖!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心猛地向前栽去!“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在即将滚落的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地、死死抓住了旁边锈迹斑斑的金属扶手!冰凉的触感和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但也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走廊的喧闹、林薇的呼喊,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只有右脚踝处那钻心的、搏动般的剧痛,清晰地占据着所有感官!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校服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我僵在楼梯转角,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疼痛!是他!他一定看到了!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脑海!几天前,也是在这楼梯口,我正蹦跳着下楼,恰好撞见上楼的X。他脚步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棕色眼眸扫过我雀跃的动作,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调侃的弧度,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飘进我耳朵里:“……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蹦蹦跳跳。”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当时只是让我脸颊微热,有点不好意思地放慢了脚步。但此刻,在这剧烈的疼痛和狼狈的处境下,那句话却像被无限放大,带着尖锐的回响!他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很可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幼稚”的行为还让我崴了脚,摔得这么狼狈!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强烈的“不想被他知道”的念头,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了我,压倒了脚踝的剧痛。我宁愿忍着,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这份难堪!“小Y?你干嘛呢?系个鞋带这么久?”林薇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疑惑。他蹬蹬蹬跑上来,看到我靠在墙上,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立刻夸张地叫起来:“哇!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中暑了?还是……脚怎么了?”听到林薇的喊叫,X也闻声转过来看着我,他的目光敏锐地扫向我下意识蜷缩起来的右脚。

“没……没事!”我赶紧站直身体,试图把重心放在左脚,右脚虚虚点地,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传来,疼得我倒吸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就……就是脚麻了!刚才蹲久了!”声音干涩发虚,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脚麻?”陈雨狐疑地挑起眉毛,凑近一步,“麻到单脚跳?脸色煞白还冒冷汗?你这‘麻’得挺别致啊!”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撩起我的裤脚——脚踝处已经明显肿起了一个小包,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隔着袜子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我的天!肿成这样了!”林薇惊呼一声,立刻咋咋呼呼起来,“快快快!去医务室!这得赶紧冰敷!别是骨折了!”她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来扶我。

“不用不用!”我慌忙躲开她的手,脸颊因为窘迫和疼痛而滚烫,“真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缓缓就好了!”我强撑着,试图迈开步子,但右脚一沾地,那钻心的疼痛立刻让我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晃。

“还逞强!”田水叉着腰,一脸不赞同,“你这叫没事?我看你是怕丢脸吧?”他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行行行,你说没事就没事。不过嘛……”他朝后面跟上来的陈雨使了个眼色,“伤员同志,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得护送你下去!”

这一次,我没能再拒绝。林薇和陈雨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像两个尽职的护卫。田水则抱着胳膊,优哉游哉地跟在旁边,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人群,X不知何时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抱着篮球,目光平静地看着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却跟了上来,和田水一起,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我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是感觉到X那平静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仿佛能穿透我的强装镇定。我挣扎着想摆脱她们:“喂!你们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别动别动!小心二次伤害!”林薇学着田水的语气,笑嘻嘻地,手上却一点没松劲。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像押解犯人一样,慢慢地挪到了医务室。田水和X也默默地跟了进来,站在医务室门口,没有进来打扰。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校医是个严肃的中年女医生。她让我坐在椅子上,仔细检查了我肿起的脚踝,又让我活动了几下。

“扭伤,韧带有点拉伤,没伤到骨头。”她下了结论,语气平淡,“问题不大,但肿得挺厉害。这几天别剧烈活动,少走路,尽量抬高患肢。给你开点活血化瘀的膏药贴贴,按时换药,过几天消肿就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出一盒膏药和一卷弹性绷带。

“医生,真不用拍个片子吗?”陈雨不放心地问。

“不用,典型的踝关节扭伤,骨头没事。”医生肯定地说,“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听到医生这么说,林薇、陈雨和田水都明显松了口气。田水脸上那点“看戏”的劲儿更浓了,嘴角咧开一个促狭的笑容。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的X,他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抱着篮球的手臂放松了一些。

从医务室出来,脚踝上已经缠好了弹性绷带,贴上了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膏药。虽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疼痛感也还在,但知道骨头没事,心里踏实了不少。林薇和陈雨再次架起我的胳膊,准备把我“运”回教室。田水依旧跟在旁边,双手插兜,优哉游哉。X也沉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气氛明显轻松起来。“听见没?骨头没事!虚惊一场!”田水夸张地拍拍胸口,“不过嘛……伤员同志,虽然骨头没断,但这走路姿势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和林薇、陈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们……又想干嘛?”我警惕地看着他们。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