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名扬(第1页)
《漱玉集》梓行未及三日,汴京文苑已至洛阳纸贵之境,金章玉句如东风拂堤,遍飏汴河烟柳,连带“华韵阁定制”五字亦随之声名鹊起,成了坊间热议的雅谈。
这日辰时方过,华韵阁朱漆扉外已是车毂击驰、人潮如堵,将整条曲院街壅塞得水泄不通。
苏锦绣早早就踩着绣凳,将夕鹭衣的画像贴在华韵阁大门上,念及今日订绣的主顾必多,冀望能借这熙攘人潮,能打听到些相关消息。
这厢款洽完几位膏粱主顾,日已过午。
苏锦绣于花梨木账案前录毕最后一笔订单,忽闻前院传来一阵跫音促急,忙趋前相迎。
只见数名青衣小厮抬着半人高的金丝楠木箱,费力从人缝中挤入。那木箱髹漆锃亮,封以朱红锦笺,其上钤着沈家商号的篆印,一看便知是稀世珍物。
为首小厮见了苏锦绣,忙躬身朗声道:“敢问可是苏娘子?小人奉皇商沈府之命,特将江南新贡的云锦持送至此。”言罢又补充道:“我家小姐吩咐,这些云锦除了裁制两袭牡丹纹褙子,余下的尽数赠与娘子为添头,只求乞巧节前能成衣,好让小姐在赏月宴上略展风采。”
素来与苏锦绣交好的绣娘琳琅凑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巧娘,这下可好了,你可是带着华韵阁一飞冲天了!”
苏锦绣原只想借些时兴势头,添几笔订单便罢了,却没料想竟火到这般地步,案上堆叠的桑皮纸订单早已冒了尖。
网红推广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正欲回前厅理单子,门外忽传来谢鸿影的唤声:“巧娘!巧娘!”
苏锦绣从尺许高的订单堆里抬首,见他身着一袭黑金织锦袍,步履匆匆自门外入。发冠端正,玄带垂肩,显是精心整饬过仪容,眉宇间英气勃发。
“我娘让来订全府秋装,还有些零碎绣品,清单在这儿。”他递过素笺,身后四名青衣小厮各捧描金锦盒上前。苏锦绣伸手掀开一盒,满盒银锭流光溢彩,晃得人眼晕,忙抬眸道:“用不了这许多,一盒便足敷所用。你家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其余的拿回去。”
谢鸿影心中暗笑,他家产业遍布南北,银钱确如风聚,面上却只摆手:“你这手艺,配得上。”
苏锦绣依旧执意不肯多收,谢鸿影无奈,只得折中:“既如此,便暂存于你处,往后谢府再定制衣物,从中抵扣便是。”
她忽忆及谢鸿影如今已与闻时钦是好友,忙问道:“这几日,你可见过阿钦?”
谢鸿影闻言略一沉吟,摇头道:“经你一提,我方觉多日未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苏锦绣满心期盼瞬时如潮退,失魂落魄地低低应了声:“也罢。”
此后谢鸿影在旁絮絮闲谈,说些京中趣闻,苏锦绣却心不在焉,只是漫应着。好不容易劝得他将余银收回,送至门外,她便急步折返华韵阁前厅。
华韵阁内笑语喧阗,绣娘们纷纷搁下手中绷架上的针线,围着账桌帮着排单点数。就连平日里最是沉稳持重的李绣娘,也忍不住轻点着订单纸笑道:“瞧这光景,你以后怕是日日都要忙到子时了。不过能摸着这么些好料子做活,心里倒也欢喜得很。”
只有角落里的绣娘丹荔斜睨着,见此光景,“嘁”了一声,将针线往绷架上一摔,转身就走,路过时还丢下句:“不过是走后门的,真当自己有本事。”
苏锦绣只当没听见,她素日便与这丹荔不对付,懒得为此扰了众人兴致,只抬手道:“莫管旁的,先定花样要紧。”
“这些……竟都先付了半定。”她理着订单,忽然反应过来,抓着琳琅的衣袖急声道:“琳琅!快命人在门口挂块暂歇接订的木牌!”
琳琅正笑着清点账册,闻言挑眉:“这才刚热闹起来,怎的就要挂牌?”
“再接下去,我便是千手观音也绣不完了!”苏锦绣指着那堆订单急道:“只沈家的就得绣一个月,余下的凑起来,怕是要耽搁了前头的活计,误了人家用度可不行!”
琳琅见她急得额角沁汗,笑着应了,带着伙计去挂了牌。苏锦绣这才松了口气,抱着装定金的漆盒,快步回了安尺素给她新置的独立绣房。她将漆盒放在桌案上,解开红绸时,银铤与碎银碰撞出清亮的声响。
百两纹银折算自沈家那箱江南新贡云锦,再加上零散订单的碎银,竟凑出近二百两。
这是她来汴京后,真正的第一桶金,已足够寻常人家安稳过十余年。
指尖抚过银锭上的荔枝纹,心头刚被订单填满的激荡,却猛地被一股涩意压了下去。
这箱里的每一块银锭,都是她踏稳脚跟的凭据,可涌上来的第一念,却是想告诉闻时钦,总觉得没有他在身边,连喜悦都淡了些。但这念头刚冒头,便被足足四日的冷战堵了回去。
他虽每日总留着字条,或写“灶上温着蜜煎金桔”,或提“今日有雨,勿忘携伞”,却连一面也不肯露。
是真如字条所言行踪匆匆,还是故意避着她?
苏锦绣按捺住心头纷乱念头,寻出那只填漆方盒,将银子百两有余的纹银仔细码入盒中,捧着往华韵阁二楼的安尺素的绣房去。
刚至楼梯口,便见一袭茜色罗纹裙的安尺素正抬手拢着袖角欲出门,走动时云鬓间珠摇箔颤。见她来,眉眼先弯成了月牙:“巧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呀。”目光扫过她怀中托着的盒子,又追问:“这是?”
苏锦绣掀开盒盖,百两纹银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她诚恳道:“老板娘,这里是百两银子。若无您当日收我入绣坊,我至今仍是个做零工的。更因您的机缘,我才得以结识玉笙,有今日的收入,您是我的贵人,这银子您务必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