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避祸(第1页)
雨燕掠过桃枝的残影尚未消散,林家老宅外的池塘里荷花已在烈日下轻颤花枝。
丫环给林砚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林砚接过来站着就两口灌了,这日头也太毒了,大早上的,就晒得人发晕。
林砚见自己小厮丫环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有的在洗紫苏叶子,有的在晒甘草、陈皮,有的正往那棵每几片叶子的薄荷上使劲薅叶子,林砚知道他们是要做紫苏饮了。
他老神在在坐在花厅的主位上,等着丫环们捣鼓些好玩的好吃的。
回了老家三个月,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不用读书吗?问的好,问就是去了,但是想不去就不去,甚至都不用跟夫子请假。因为只要三次去上学不告假,等夫子差人来问的时候把人骂出去打出去,接下来不去,夫子也不会来问了。
至于林画,他也跟她吵了几次,等她气得马上要给他爹写信时,他就去上两天学,等林直回信骂他的时候,他就央求老都管,回一个‘衙内近日非常用功读书’的信回去,一来一回,他都不知道休息多少天了。
正在感叹这种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时,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让众人都停下手上的事情望向门口。
“衙内,不好了。”老都管先喊了一嗓子,再晃悠悠出现了,他先在大门口撑着喘了两口粗气,才迈进大门来到林砚跟前道:“衙内,老朽去街上买冰,才听说,上个月淮河水患,白州到银州一带,庐舍垮塌,农田被淹,尸横遍野,饿殍千里!近几日,陆续有流民到咱们这边来了,远近就咱们这个州府最为富庶,相信不多两日,会有更多的流民涌进来。”
水患,林砚自小听过很多,也知道现在朝廷也有各种各样的治水政策涌出,年年都要修堤筑坝,一年又一年,总是垮了又修,修了又垮。
流民,这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得林砚脑子嗡嗡作响。他应该是见到过的,但太久了,恍惚间,好像脑海中只剩下他们黑黢黢又瘦得皮包骨的手,那些手,对他伸过来,像鬼魅要拖人下地狱一般。他在东京城里,目光所及,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但他不是不知道流民的可怕,他知道他们饿急了,就会盗窃、抢劫,为了一个烧饼就能杀人。也知道因为他们缺少医治,这样的大热天,只要有一个流民死了,很容易就会爆发成瘟疫,药石罔效。
“林画,林画呢?”林砚摇摇头,把那些画面驱赶出脑海,稳住了心神,四处巡视,他才发觉,今早起来之后一直没见到林画。
“小姐一早就去叔公家找悦容小姐了玩了。”一旁一个丫环道。
“您亲自带人去把林画接回来,多带两个人!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林砚一边对老都管吩咐道,一边扯过一旁丫环的手帕,往刚刚沾了酸梅汤有点黏的手上擦了一下,顺手又丢给她,接着一溜烟往外面跑去了。
“衙内!这种时候,您怎么还出去了啊!”老都管着急得拍了下大腿,指着站在院中还端着紫苏叶子大竹匾的两个家丁喊道:“你俩还愣着干嘛!快追上去啊!务必,护着衙内平安归来!”
林砚骑着马在往街上去了,他以前跟着林直回来祭祖的时候,都会抽空到这里走走逛逛,这里商铺林立,人影憧憧,很是繁华。但是今天人明显少了,林砚看到街边好像多了很多乞丐,有一两个会扒着过路人的脚,整个人跪在地上,路人不给他银钱或吃食,他们就会扒着人不放。有个穿着比较艳丽的女人就被另一个女乞丐抱住腿了。
林砚在马上,离得又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楚,并不能分辨出乞丐是男是女,只是看那个乞丐身材矮小瘦弱,身边还有个小娃娃。后来过路的那个女人害怕尖叫,同行的男子一把掀开乞丐,狠狠的往她身上踹了几脚,林砚听旁边的小娃娃哭着喊娘,才确认了是女的。
林砚听女子和同伴走远了,骂声还阵阵传来。他感到内心有点难受。
他下马走到了乞丐和小娃娃身边,摸出钱袋子,把银钱都倒在手上,正打算给她。突然就听到两个家丁由远及近的声音传来:“衙内,小心!”
他同时感到一旁似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一转头,就见不知道刚刚躲在哪里的众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哄而上,把他禁锢在中间,一时间分不清谁的手,谁的脚,全部往他身上抓,往他身上踹,拿在手里的银钱早不知道被谁抢走了。林砚伸手去推,没用,去挡,挡不住,最终只能死死抱住头,希望不要被攻击到自己的头部。
混乱间,有人抓着他的发髻上的小冠一扯,小冠和玉簪就都被抢走了。林砚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被扯断了,一个吃痛,顾不上其他,只能继续紧紧抱着自己的头。
两个家丁连打带摔,但对方人多势众,可能被饿怕了,竟打也打不走,踢也踢不动,一个个像不要命似的围着林砚撕扯他身上的东西。林砚一个站不稳,就要往后栽倒,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旦倒下去,人群一踩,他小命不保。
一瞬间,他竟有点想笑出声,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不同以往,没有招惹任何祸事的他,竟然落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脸上吃痛,赶紧紧紧闭上了眼睛,手臂把眼睛挡住,能护一点是一点。
千钧一发之际,林砚感觉有人飞身而至,力气似乎很大,打在周围人的身上啪啪作响,乞丐们害怕了,最终破开一条路,露出了林砚来,那人抓着林砚肩膀一提,把他生生提出了几步,让林砚离开了包围圈。那些乞丐看他身上的玉佩冠饰都被抢走了,衣衫也被扯破了,又都一哄而散,一眨眼,竟一个人都没有,全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了。
林砚站稳身体,正感激的想给救他的人道谢,定睛一看,老熟人了,“钟远?怎么是你?”
这就奇了,这里离东京城十万八千里,怎么还会在这里遇见他?
“衙内,您没事吧?”两个家丁紧张的围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没事没事。”摆摆手,又对钟远道:“钟远,你怎么在这啊?”此事给林砚的吃惊程度,胜过于他脸上被人抓破的疼痛。
“我过来办事,刚好路过这。你没受伤吧?”钟远一身玄色衣袍,看起来风尘仆仆,但还是显得干净利落。他似乎也很吃惊在此处遇见了林砚,更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人是他,微微蹙眉问道。
“没有,就是头发被扯了一下,痛死了。啧,这衣服都破了。”林砚摸了下发髻,又用手背蹭了下脸上微微刺痛的地方,放下手一看,手背上沾着一道血痕,得,真的被抓破皮了。
“这种流民都是一样的,靠乞讨讨不到东西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抢。如果人多,就如今天这样的,就会形成一小伙力量,这时候就千万不能露白。他们会让妇女和儿童出来做诱饵,有些人没什么防备,一露白,躲在暗处的人便会全部涌出来抢了。有时只是钱财散尽倒还不怕,就怕人多,不小心就会被推倒踩伤踩死。我刚只是觉得有点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他刚好路过,远远看到有人要给乞丐施舍,刚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其余的乞丐把人围住。他看那个好心的倒霉蛋有点像林砚,但是下意识又觉得不会是他,他能有那么好心呢?
“呃,这次真要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不死也得重伤了。”林砚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又怕他上纲上线,揪着救他的事不放,于是急急转移话题道:“唉,我竟都不了解这些。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以后,谁还敢好心帮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