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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雪一(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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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天灾、哭学子、哭归鹤台,泪落得比梅子黄时的雨还要勤上几分。

实在不是个可以托付之人。何况玄镇司先前查出的线索犹在,柳承府这一池静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暗流,尚未可知。

陆宥青却不同。他是新授巡按御史,官虽仅居七品,却能代天子巡狩一方。

李焉隅略有耳闻,这位昭宁五年的进士年纪虽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古板”,为人行事一板一眼,极其端方刚直,这才入了都察院的眼。

他们若要破局,需得借此人一臂之力。

这两个月的光景,谢攸已经摸清了李焉隅的脾性,知道他将书院案看得极重,重于泰山,日夜磋磨。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问其缘由,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不能将追查书院案的起因坦然告知,又何苦去问李焉隅呢。

果然,李焉隅垂着眸,眼睫微动,半晌缓缓起身,将谢攸微凉的手放进衾被里,又走去拨了拨宁朝新捧来的炭火,让暖意更均匀些,才道:“我去去就回。”

谢攸在锦被里,轻轻“嗯”了一声。

李焉隅走到门口,却又不自觉回身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踏入风雪中。宁朝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同离去。

谢攸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而看向屋里还在忙上忙下的宁昼,道:“你去休息罢,我这里不用人。”

宁昼道:“那怎么行呢,先生还病着,身子骨这样弱,万一房间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小的在还可以帮衬一二,若让殿下知道我将先生独自留在房里……”

话至此,却见谢攸直直地看向他,瞳仁在苍白的面上显得分外清明。宁昼不自觉地止了话音,踌躇了一下,道:“小的就在隔壁,先生若有不适,定要唤我。”

门扉轻合,这间暖和得过分的房里,终于只剩下谢攸一人。

谢攸脸上浅淡的神色终于褪去,剧烈地掩唇咳了起来。他本就清瘦无比,抬起手时,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仿佛要将这一身骨头都咳散了去。

良久,咳声渐息,他无力地倚回枕上,颊边泛起两片不正常的红晕。

这些日子,他时常思忖,这究竟是何等病症,竟如影随形,似梦似魇,将他困于这方寸之间,不得解脱。

他与李焉隅二人,已是世间难得的医者。可用过各种法子,偏偏就是诊不出任何病因。甚至脉象都没有半分异常,教人无从下手。

如此,纵有千百种药材,皆不对症,亦不起效用。

最初,他不愿李焉隅因此在路上耽搁太久,甚至暗中运息,封闭五感。可这痛楚就像是生在了骨血深处,纵使耳目寂然,触觉尽失,那蚀骨之痛也无法削弱半分。

谢攸有时恍惚——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病?

……也不知那位真正的忌虚白若来了,能否窥破关窍。

他原不是耐痛之人。幼时上山采药,被锋利的叶片割破了手指都要蹙眉半晌,经常被柳执因嘲讽“娇气”。

可后来,谢攸却渐渐发觉,这排山倒海的痛楚落于肺腑之间,每每发作时,若他安静不动,不过一炷香工夫,竟能吐纳进呼吸,一声不吭地捱过去。

那痛楚非但没有让他昏沉,反倒令他的思绪异常清明。他隐隐觉得,这幅身体似乎早已熟谙了这样的运转。

仿佛与生俱来,又像是经年累月刻入骨血的习惯。

可在谢攸尚存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如此情形。因此,也只能是他遗失岁月之中,所发生的变故了。

谢攸面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如晚霞收尽最后一丝余晖,只余寂然的苍白。他阖上眼,安安静静地将痛楚消化殆尽,又好像只是在等待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雪。

窗外落雪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是是一炷香,也许更久,久到谢攸几乎要在这种带着痛意的宁静中昏沉睡去时,窗棂忽然极轻地响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像是被雪压断的枯枝,又像是夜鸟偶然落脚。

紧接着,一道身影利落地从窗外翻入,带进一室凛冽的寒气。来人肩头落满雪片,一遇屋内暖意,便迅速融化成深色的水渍,洇在飞鱼服的锦缎上。

谢攸倏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整张脸透着一种沉冷。特别是那双眼睛——谢攸见过几次,却从未见过它们睁开时的模样。

谢攸微微一怔,随即极轻地蹙起了眉。

“容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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