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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雪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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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一行人即日便从晋王府动身,可待车马一路迤逦行至柳承府地界内时,竟已是两月之后了。

是日,天色青灰。细雪如絮而落,沾地便融成了清露,洇入青石缝中,无声无息。道旁枯枝伶仃,疏影斜横,风过时微微颤动,似藏了欲说还休的心事。

江南之地,青砖黛瓦间浮动着薄雪,宛如未染墨色的生宣,只见一片朦胧的灰白。

早有数人静候于枯树下,乌纱帽沿结着浅浅的霜痕,想来已是立了多时。风掠过之际,官袍微扬,倒成了这素净天地间唯一分明的颜色。

知府姜墉远远地认清王府马车,登时敛衣屈膝,高声道:“微臣拜见晋王殿下,拜见司灵官大人。”

他身后的官员亦纷纷俯身行礼,声音叠在一起,竟跪出了浩浩荡荡之势。

哪知车帘静垂,未动分毫,晋王殿下并不买账。

李焉隅未曾露面,连车前驭马的宁朝与宁昼都没有收缰驻马之意。车轮依旧平稳,碾过石道,径直朝着官廨行去了。

跪拜的官员们一时怔忪,面面相觑,都没摸出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来。却见姜墉已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抚平云雁补子,又抖了抖官袍上沾落的雪,瞥了身后众人一眼,凉飕飕道:“还愣着做甚,人都走了。”

身旁有小吏悄步上前为他张伞,他却微微摆手,仰头望向漫天簌簌而下的雪,有几粒落在眉睫。他静立了片刻,终是垂眸敛衽,吩咐一行人跟上去。

官廨里,宁朝与宁昼先一步推开房门,李焉隅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往屋里进。他步履极快,臂弯却是很稳的,迈过门槛时,没让怀里的人感受到半分颠簸。

这间屋子与他们年初离去时并无二致。姜墉早就得到了消息,将里里外外都打点得极为妥帖,换上了新茶。

炭火也提前烧得很旺,暖意融融扑面而来。李焉隅却微一蹙眉,尤嫌不够,将谢攸轻轻安置于榻上,抬手一指宁朝:“再去取一盆炭来。”

宁朝正捧着药草在屋内四下熏燃,闻言将药草往宁昼手里一递,领命而去。

李焉隅还想再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却被谢攸堪堪抬手,抓住了袖子。

“不必。”谢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病态的疲惫,“我无碍。这雪……下不长的。”

李焉隅听罢,唇角抿成一条极紧的线。他一言不发,伸手把住谢攸的脉息,眉目间蹙起一片化不去的郁色。

宁昼正持着药熏至塌边,闻言忍不住插言:“怎么能无碍呢,先生的面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这雪虽小,可外面的天却是阴沉沉的,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这边的雪最是熬人,万一落个不停该怎么办呢,万一转成大雪了该怎么办呢,唉,这还不是最冷的时节,等到年关……”

饶是谢攸这两个月来已经习惯了这兄弟二人这般絮叨,此刻也被吵得忍不住阖了阖眼,长睫垂落,遮住眼底一丝倦色。

谢攸这病,着实是世间罕有。

不知从何时起,每逢落雪之日,谢攸便会旧疾复发。那痛楚来得突然而凛冽,正是他在观心山上醒来时,感受到的那种钻心入髓,让他痛得浑身发颤,冷汗透衣。

更离奇的是,那痛楚来得迅猛,去得也倏忽。但见雪停,或者行至无雪之地,便如潮水般褪去,顷刻无痕。若非谢攸一身泠泠冷汗和苍白的容色犹未褪去,直教人疑心是错觉。

因而这一路,他们绕开所有飘雪之地,择晴日而行,遇雪则停。有时为了避开一场风雪,宁愿多绕三日的路程。

车马缓缓,在苍茫天地间迂回辗转,这才一路迤逦,费去两月有余的光阴。

然则,途中落雪尚可绕行,终处之雪,却又如何能避?

终是无计可施。

李焉隅听了宁昼这一番话,更是面色不虞。谢攸正想开口宽慰他两句,却闻房门轻响,抬眼望去,是取回了炭的宁朝去而复返。

宁朝看着李焉隅,有些为难地禀道:“殿下,门口一众官员已经到了,等着要拜见您嘞……”

李焉隅额角一跳,一句“不见”已经脱口而出。

谢攸却轻声阻拦:“不可。”

分明是寒冬月,谢攸的额角却细细密密渗出许多汗珠,唇上竟是一丝血色也无。他抬眼望向李焉隅,被握着的手腕轻轻一动,似是想要抚平那人蹙着的眉宇,却终是有心无力。

他微微摇头:“姜墉倒也罢了。有一人,不可不见。”

李焉隅默了一默,低声道:“我知道。”

这个不可不见之人,正是巡按御史,陆宥青。

此话并非毫无来由。李谢二人欲从柳承府入手,掀开书院旧案,横在面前最大的关爱,正是柳承府当地的一众官员。

知府姜墉是昭宁十五年年初到任的,并非当年与关自秋有往来的那位。此人工诗善画,风雅至极,然每论及正事,却唯有一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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