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机(第1页)
见苏冶不说话,赵玉芬又低低开口: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讨好谄媚断然取信不了曹经那样多疑的性子,便披了一副刻薄贪财的皮演了出好戏,旁人瞧着你,只觉得你一心为己,可这世道,谁人不为己,曹经不信,也得信了。”
赵玉芬或许不知道,她说的,便是曹经当初将苏冶和王喜骗到哑沟的法子,苏冶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既得了信任,便借着机会同米贼牵上线,端了我们。”
赵玉芬略喘了口气,天窗落进的光正巧打在她侧脸,教她看不清逆光而坐的苏冶,反倒将她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筹谋,想来从你来找我搪炉的那日,便想着今日这番光景了吧。”
赵玉芬尽量瞪大眼睛,想穿透那片昏暗,看清苏冶脸上神情,却还是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儿沉静的轮廓,纹丝不动,仿佛与周遭阴影融为了一体。
末了,对面人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卸去伪装后的清晰。
“赵玉芬。”
这是苏冶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嗯?”赵玉芬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喉咙干涩。
“和钟应离开来阳,找个事情做吧。”
苏冶缓缓站起身,向前一步,挨进落在赵玉芬身旁的那束光里。
赵玉芬终于看清了她,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平静,淡漠,眼里没有半分恍惚,清明的可怕。
“做个体面人,把日子过下去,但永远都不能再回来阳。”
说罢,还不待赵玉芬开口,苏冶便转身离开了。
门轴转动,锁再次落下时,赵玉芬蹭着身下的茅草向后缩了些,避开天窗打进的光束。
她不自觉去想,离了来阳,她能去哪里?
兴许能去兖州,她当初便是从那里来,只是如今变了天下,不知还去不去得了。
她的思绪不自觉飘远,想着当初若是没遇上曹经,她或许不回来豫州。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乡里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亲娘为了一口馍把她卖进了窑子,她月信还没来便被送去接客,曹经那时候当个洒扫跑脚的小厮,也不叫曹经,叫小五,一二三四五,这里的小厮都用数字作名,俩人时常碰上,说些闲话,结了相识。
后来,遇上个客人是个嗜好用鞭子抽人的疯子,她疼得紧,便失了手,趁他不注意用头上那簪子扎死了人,小五瞧见了,非但没给那老鸨告发,还帮她藏了尸体,那老鸨在外间待着久了,觉察到她这处没动静,便进来查看,不想小五身上有把匕首,天大的胆竟结果了那老鸨的性命,编了说辞说是那老鸨和恩客为着银子的纠纷起了口角,那恩客身上带了家伙,先动的手,老鸨快咽气儿的时候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一下,俩人双双陨了命。
死的那男人在当地有些后台,自然不可能将这事情轻易放过去,于是小五便带着她逃,俩人钻过粪车,行过乞,一路向南逃到了来阳,在此处落了根,她和小五也都改了名,一个叫赵玉芬,一个叫曹经。
她没向苏冶打听曹经是生是死,她知道,苏冶必是盼着他罪有应得。
或许这一路上走下来,她还有点芝麻大小的良心,曹经却从来没有过这东西。
从她认识曹经开始,人情人心在他眼里都是狗屎,逃亡的那些日子,好心给过她一碗热饭的老妪,他都能为了一点钱财痛下杀手,路边瞧不顺眼的狗都要踩上两脚,她一直觉得,这人生来就是个恶种,来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业障太重,必不长久,如今大抵应验了。
他这辈子做过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那日拉了她一把,她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曹经当初为什么救她,也没问过,本来想着,他快死的时候,她若在身边,可以问上一句,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
想着,她疲惫地阖上眼,想睡上一会儿。
——
出了门,视线由暗转明,不过片刻功夫,苏冶心里却隐隐泛些起天光大亮的豁然之感,但很快沉了下去,被平静取代。
过了一会儿,李三着人告诉她,赵二死了。
她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应了句:“知道了。”
她沿着小径回了住处,将赵二的死讯告诉了来人聪,来人聪听罢,同她一样,只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倒是王喜,瞧见她回来,赶忙拉她进了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回你得同我说个分明。”
苏冶瞧她面上焦灼,安抚了几句,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便将来龙去脉同王喜讲了一遍。
王喜听完后,面上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喜色,依旧是皱着眉头。
“但凡出了半点差错,你便要同那可怜姑娘一样,埋到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