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鲜笋汤(第1页)
车驾行至临安地界时,消息不知如何走漏,当地知府赵汝平早已领着大小官员在官道旁迎候。
温砚礼此次南下,明为寻访道人,暗里亦有巡察地方吏治之责,见此阵仗,虽不喜扰攘,却也顺水推舟,允了在此歇息一两日的提议。
苏慈跟在队伍后面,低垂着头,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待得知这前来迎接的赵知府,要被安排入住其府邸时,她悄悄抬眼望去,只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遍体发凉。
那张带着谄媚笑容的圆胖脸孔,她死也不会忘记。正是当年抄没苏家时,与周然一同出现,不容父亲任何分辨,便定了苏家死罪的官员之一。
虽不是主审,但那漠视冤情的模样,至今仍是她午夜梦回的魇魔。
苏慈慌忙低下头,恨不得将脸埋进尘土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指尖发凉,生怕被认出来。
那赵知府躬身引着温砚礼往府内走,眼睛无意间扫过其后随从,落在苏慈身上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带着些许探究。虽她已长开,与当年那个惊恐失措的少女模样有所不同,但那依稀的轮廓眉眼…
“赵大人。”走在前方的温砚礼忽然开口,嗓音温淡,却让赵汝明平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
“下官在。”
温砚礼侧眸瞥了他一眼,眸光冷冽:“本官的人,有何不妥么?值得赵大人如此注目。”
赵汝平连忙赔笑:“不敢不敢,大人恕罪,下官只是、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瞧着有几分面善,似是故人之后,故而多看了一眼,绝无他意,绝无他意。”他心下确有狐疑,如今也不敢再细看。
温砚礼冷哼一声:“是么?本官倒不知,赵大人何时与我这灶下婢女成了故人,还是说,赵大人对这京城之事,了如指掌?”言语间的敲打之意十分明显,赵汝平听得腿肚子忍不住发软,挂在嘴边的笑僵了僵。
入了府邸,赵汝平又忙不迭地让夫人前来拜见。温砚礼坐置主位,神情疏离冷淡:“行程劳顿,安排住处便可。”
赵家准备的客房自是精致周到。苏慈一路强作镇定,直到进了安排给她暂歇的耳房,关上门,才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晚间,她强打精神去小厨房为温砚礼准备晚膳。心绪不宁,便只做了几样极简单的菜色,一道清炒时蔬,一碗火腿鲜笋汤,一碟嫩滑的蒸蛋。
将饭菜布好,她垂手侍立一旁。温砚礼默然用着饭,屋内只闻细微的餐具轻碰声。忽然,他放下银箸,抬眸看她:“今日见到那赵汝平,你为何发抖?”
苏慈惊得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竟然注意到了,此时那双墨眸似能看透一切,让她无所遁形。
旧日的恐惧与冤屈涌上心头,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但什么也不敢说。那是官官相护的往事,亦是她家族覆灭的疮疤,她如何敢在这位权势滔天的大人面前提及?
她低下头,言语间带上几分哽咽:“大人,求您别再问了。”
温砚礼看着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随即又拿起筷子,夹起一箸菜送入嘴里,细细咀嚼后,才应了一声:“嗯。”
苏慈愣怔片刻,心头巨石落地:“谢、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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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温砚礼并未急着启程,而是在赵知府的陪同下,看似随意地在临安城内巡视。赵汝平跟在身侧,一路唾沫横飞,极力渲染在自己治下,临安府如何政通人和,百姓如何安居乐业,仓廪如何充实。
温砚礼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眸扫过街道两旁虽衣着尚可却面色谨慎的行人,忽然想起昨日苏慈见到赵汝平后的异样。他脚步一顿,开口道:“既是如此太平盛世,想必衙门案卷也清爽,去衙门看看近年卷宗。”
闻言,赵汝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额角渗出细汗,忙道:“大人日理万机,区区地方琐碎案卷,岂敢劳您亲自翻阅?下官担保,绝无冤假错案。”
温砚礼冷冷扯了下嘴角:“哦?赵大人这般笃定?本官倒是好奇,想看看这海晏河清之下的律法经纬。”
赵汝明被那眼神看得脊背发凉,不敢阻挠,硬着头皮引路:“大人请,大人请。”
一行人来到衙门存放卷宗的库房,温砚礼随意坐在案后,道:“将近三五年的重大案件记录,都取来。”
赵汝平使了个眼色,手下人连忙搬来几摞卷宗。
温砚礼信手翻了几本,皆是些民间纠纷或盗窃小案,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便推到一旁:“看来果真如赵大人所言,太平无事。”
赵汝平刚暗自松了口气,却见一名不明就里的年轻书吏又捧着一叠卷宗进来,恭敬道:“大人,还有一批旧卷,其中包含一桩苏氏通蕃案,您可要过目?”
“苏氏”二字一出,赵汝平脸色骤然惨白,急声呵斥:“多事,谁让你拿这些陈年旧案来的,还不快…”
“拿过来。”温砚礼语调平平,却气魄压人,径直截断了赵汝平的话。
那书吏吓得一哆嗦,连忙将卷宗呈上。温砚礼打开,纸页上清晰地记录着一年前苏家被查抄的始末,主理人一栏,赫然写着“周然”的名字。
温砚礼指尖点着那个名字:“周然时任京官,为何会越界来处理临安府的案子?”
赵汝明冷汗涔涔,勉强笑道:“回、回大人,当年恰逢周大人南下公干,途经此地,此类涉及蕃邦之事干系重大,下官不敢擅专,便、便请周大人一同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