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第3页)
“走吧。”他收起怀表,看向远处山峦起伏的阴影,“路还长。”
崎岖的山路上,李队长拄着树枝削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黄土坡被夜露打湿,踩上去又滑又硬,程修远几次差点摔倒,却始终紧抱着那本《楚辞》,像是抱着什么护身符。
沈知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围巾下的烙印被汗水浸得刺痛。她突然快走几步,声音轻却坚定:“林先生,我也想学学急救。”
走在前面的张冠清头也不回地冷笑:“到时候全是血哦——肠子流出来的见过没?脑浆溅地上的怕不怕?”
程修远突然插话:“我躺过死人堆,还怕这个吗?”他脏兮兮的脸上透着股狠劲,“日本人扫荡后的村子……蛆虫从人眼眶里爬出来的样子,我都记得。”
李队长猛地回头,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少年:“哟,不错啊这小子!”他拍了拍程修远的肩,差点把少年拍个趔趄,“够种!咱们卫生队正缺你这种胆大的!”
林烬始终沉默地走在最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盖上的弹孔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像是被摩挲过千万次。
山路转过一个陡坡,眼前突然出现几孔窑洞。洞口挂着染血的绷带当门帘,两个小战士正蹲在河边洗纱布,结冰的河水把他们的手冻得通红。
“到了!”
李队长掀开绷带帘子,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草药气扑面而来。窑洞里躺着二十多个伤员,有人正在高烧说胡话,有人腿上的绷带渗着黄脓。
角落里,个戴眼镜的女卫生员正用树枝在地上教几个小娃娃写字
“抗日”。
沈知微的围巾突然被拽住。
一个缺了条胳膊的小战士仰头看她:“同志,你识字不?能不能……帮我给娘写封信?”他另一只手捏着半截铅笔头,指缝里还沾着血痂。
张冠清已经蹲到重伤员身边,镊子夹着酒精棉球直接按在腐烂的伤口上:“看好了小鬼!”他对程修远咧嘴一笑,“这叫清创,疼起来能要人命——敢试试不?”
程修远咽了口唾沫,却梗着脖子凑过去:“有、有什么不敢的!”
林烬站在窑洞门口没进去。
暮色笼罩着黄土高原,远处传来隐约的军号声。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永远停格的时针分针下,“程林氏”三个字在暮光中微微发亮。
李队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递过来半根皱巴巴的香烟:“听老杜头说,你见过四行仓库的旗?”
林烬接过烟,火柴划亮的瞬间,他眼底映出跳动的火光:“嗯,旗没倒。”
就像现在,这群伤痕累累却仍在教识字、救伤员、写家书的人。
寒风呼啸,月光被云层割裂成碎片,洒在崎岖的山路上。
担架队在山脊上艰难前行,草绳扎成的简易担架咯吱作响,上面的伤员脸色惨白,呼吸粗重。
“停下!他伤口裂开了!”
张冠清突然喝住队伍,蹲下身一把掀开盖在伤员腿上的破棉被——绷带已经被血浸透,黄脓混着血水往外渗。
“操,感染了!”
他骂了一声,从医药箱里翻出最后半瓶磺胺粉,转头瞪向卫生队的小战士,“愣着干嘛?按住他!”
伤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战士,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沈知微立刻跪到他身旁,解下自己的围巾叠成块塞进他嘴里:“别咬舌头!”
张冠清的手术剪干脆利落地剪开腐肉,脓血溅在他袖口上。他没停顿,镊子夹着酒精棉球直接捅进伤口深处——
“啊——!!!”
伤员的惨叫惊飞了夜栖的乌鸦。
程修远抱着刚捡来的枯树枝跑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脸色一白,却硬生生站住了没跑。
“小鬼,过来!”张冠清头也不抬,“扯住绷带两头,我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