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第1页)
定和十四年这批进士中,仲采是被公认为最有前途的一位。
他一朝新晋便登了丰茂殿,其文采之斐然,品貌之风致,引了无数赞誉,连皇帝也对其青眼有加,将他放在皇都鎏崖城内最复杂的柳郊县衙历练,可谓寄予厚望。
上一任柳郊县令钱全毅是柳郊本地人,自磷沼之乱起始前便在任上了,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足足四十年。因其在磷沼之乱时管理有方,并在异军突进时带领护城军和民众坚守城池,一直等到了宗王的救援军,护城有功,封了一个子爵,留任到了现在,如今他到了退隐的年纪,仲采便被指派来接任。
柳郊此地,为鎏崖城进出关口,无论陆路、水路,但凡要出入鎏崖城的,都需通过柳郊。此地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其中牵涉了各方利益联通,实为难管。
但仲采发现,只要抓住两样,柳郊便能在秩序之中。
一样是守城卫。柳郊县有县守备,县守备常年人手不足,且资质稍差,平时在城内担任日常巡防、秩序维护的工作。守城卫则不同,守城卫是国字军,训练有素,统于鎏崖城城卫军,主要负责在城墙、城门及港口巡视、查缉等。
鎏崖城分管柳郊这一片区的卫长是宣家长子宣临,宣家是从前跟过宗王的世家,而宣临此人正直,热忱,有县守备的兵力解决不了的事情,仲采就去劳烦宣临,宣临也逢叫必到,总能将事态压制。
另一样是阮家。即阮流芳的父亲阮维。阮家是商贾大家,其靠着鎏崖城通商口岸发迹,生意遍布千凛,甚而涉入国外。阮祖父那一代在磷沼之难时散了很多财物以资助千凛军,身上也有功勋在,到了阮维这一代,更以此功绩拓开商业版图,在这里来往的生意,几乎有一半都是阮家的买卖。每一个商队来此,无论从哪里来,都要拜过阮家的码头才算入了生意门。阮家在这里,就是一张关系网。
仲采自认是个很能看眼色的人,初接触时,却老摸不清阮维的想法,此人喜怒不形于色,说话滴水不漏。但遇到的事情多了之后,仲采觉得摸不清对方想法也没有关系,大约因为看他年纪轻轻就上任,照顾他经历少,又或许是因为他与阮流芳相识,这位阮家掌门人每每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这就是最实在的。
仲采任上有难解的事情,有难应对的人,问一问这两位,总能拿到解决的方法。故而虽柳郊此地盘根错节,在他的治下,也算安稳一方。
许多同僚都羡慕他运气好,仲采自己也这么想。
不说这一批进士,就说与他在同一个学堂进学的同窗,有的被指派去了偏远地,离家乡千万里,上任前还需适应水土,也有留在皇城各部做科员的,却累于层层阶级,除办事外还需维系各层同僚关系,沉浮宦海之中。
每每皇城中相近的几个同窗相约着喝酒时,都会鼓掌说:“仲采仲采,中得头彩。”
仲采就满脸通红,连连摇手。
他风头盛,治下也安稳,来说媒的几乎要踏破门坎,他也连连摇手,脑中总会浮现一个姿容昳丽,如月皎皎的女子。
也是如月般不可企及的女子。
西北旱,东南涝,灾民遍野,九月初又现了血月。
人心惶惶。
肖、广两家在此时捞财,实属胆大妄为之举,且牵连甚广。户部,工部,兵部都有相关,最难过的还是当地州府、城府和县府,本以为能靠赈灾金缓解一二,却白等一场,还只能捂住嘴巴,将这苦头吃进肚子里。但凡露出些不满的,都被强行钳住了口舌。
即使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朝中人也知道,这天下以后只能是三皇子的天下,与他过不去,就是与天家过不去。他们领的是朝廷的俸禄,何必呢,谁会砸了自己手中的饭碗呢。
所以灾就灾吧,人死了就死了,等这风头过去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要不轮到自己人头上便罢了。
仲采也理解。
他能做的就是趁三皇子不在,多攒点钱财和粮食,送往受灾地,尽些绵薄之力。
也正因此举,忌惮三皇子的一时间都与他断绝了联系。
仲采从这时才真正认清朝堂的局势。朝中几乎有一半都是三皇子的党羽,剩下一半中,又有半数不愿占边,持明哲保身之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剩下那半数中的半数,如庄修阁老这般,不忌惮三皇子,也不占边,尚存了些良知,能捐一点就捐上一点。
仲采也时常在想,自己要效忠的,是这样一个暴虐专制的君王吗,是这样一个噤若寒蝉的朝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