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1页)
至于他上辈子是如何为刘缵出谋划策的,除去刘钦和陆宁远外,就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了。因此刘崇和岑士瑜听说刘钦见了徐熙,只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为了安抚刘缵的旧部而努力,虽然一在宫外、一在宫内,一对老友却很有默契地同时嗤之以鼻。
新皇毕竟还是太年幼了。
没过几天,又一道诏令发出,常州府果然变天。而岑士瑜的反击也当真厉害,薛容与还是此时才知道原来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现在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弹章如雪”。
对周维岳的、对他的弹劾如雪片般飞来,从京城到地方、又从地方到京城,质疑声、反对声、詈骂声入海潮般一浪一浪拍来,简直要将他和周维岳没顶。
他到现在才知道,当初岳父受人教唆,收受旁人的贿赂,想拿去走动工部,拿军需制造的肥缺,背后的人正是岑士瑜。就连那个价格比别处低了三成的商人,也是岑士瑜安排的陷阱。现在他岳父已经引咎去职了,车架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可是朝堂上的言官不肯放过他,一面说要严惩他岳父,以儆效尤,一面说他妖言惑主,所谓推行改革也是为了自家谋利。
更有甚者,竟然有人将矛头隐隐指向刘钦,说他因宠信薛容与,而故意宽待了黄茂,不然以他对付陈执中余党时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雷霆手段,如何能因黄茂自己吐出贿赂就将他轻轻放过?
言官们揪着这事不放,好像薛容与不大义灭亲、不请求刘钦严惩自己岳父,以为改革祭旗,此事便无法了结似的,不啻将他架在火上烤。而另一边,周维岳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周维岳在江阴,借魏大而顺藤摸瓜,不住攀扯岑氏子弟,也被人说是公报私仇——不是方明俊与岑士瑜的仇,而是他与魏大的那点事。其实于周维岳而言,比起他正在做的、将要做的事,两根手指又算得什么?哪里值得他放在心上?可旁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攻击他为政手段酷烈,说他借着丈量田地之名横行乡里、鱼肉缙绅,夺富民生路,以资奸民无赖。
从常州府到建康,到处都是对周维岳的弹劾,他大雍建国以来,还从没有一个县令让人骂到过这种程度,简直可说是千夫所指了。周维岳初听“鱼肉缙绅”这四个字时,虽然一贯严肃,却不由笑了一笑——从来只闻鱼肉百姓,今日竟听说了“鱼肉缙绅”这说辞,他听来不像弹劾,却反而更类嘉奖。
骂的人多了,这二人便好像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全天下的罪名都飞到了他们头上,而包庇着他们的刘钦,虽然一时还没有人敢在明面里妄议天子,但朝中议论汹汹,市井百姓之间也有传闻,好像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并非什么英主,即位之初便宠信奸佞,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
反对的声浪太大了,薛容与但觉自己好像一叶扁舟身处滚滚怒涛之中,不知何时一道大浪拍来,就要把自己这条小船给掀翻过去。在常州府的考课难以为继了,周维岳在江阴的调查、清查田亩也进行不下去,甚至不把他调离江阴,此事都无法收场。
再这样下去,非但周维岳保不住,他自己怕也不得不去位了,更为重要的是,刘钦刚刚登基不久,威望能经得住几次消磨?
可是就此退后一步么?就这样放任刚刚开始的一应改革彻底夭折,把朝廷拱手让回给岑士瑜他们?薛容与绝不甘心。
况且他做的哪里有错!周维岳哪里有错!那些人口中的缙绅,不过是多少年来勾结地方官府鱼肉百姓,食其膏血的民间一霸,而所谓的“奸民无赖”,却是被他们逼得没了田产而无立锥之地的贫民。周维岳丈量土地,核查历年土地买卖流通情况,将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的土地归还给他们,而田连阡陌的高门大户享够了荣华富贵,却连一亩地两亩地都不愿吐出。
而各级官员,或是拿了他们好处,或是不问世事,或是明知不妥却缄口不言,多少年来因循成例,只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他所要推行的考课之法,就是要将这些人沙汰出去,整饬吏治,和周维岳一上一下,将他大雍的风气扭转过来。如何便这么难!
别人愈是攻击,他便愈是下定决心,任是粉身碎骨也要做成此事。可是……
他只有唯一一点顾虑。
站在他背后的天子,今年才止二十四岁,当初凭着一腔锐气答应了他,可是他所做的改革当真意味着什么,皇帝现在才算当真知道。眼见得如此情形,身处众矢之的,他可还能一往无前、一力任之?
第170章
皇帝无德,致使朝廷上机枢失衡,江河横溃——在这些天的雍国掀起的无数道声浪背后都透着这同一种意思。
一时间,刘钦不顾劝阻、不顾反对,一意孤行地重用薛容与,姑息周维岳肆虐地方的举动,俨然已是千夫所指。
这是一个独夫民贼,为着彰显自己的权势,不惜置满廷朝臣的谏言于不顾,与天下为敌,既不思先祖创业之艰难,短浅的目光也看不到以后,怎能不为有识之士所深深忧虑?
朝堂上的声浪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岑士瑜的人,后来所有人都开始惶惶不安,担心如传言所说,天子与近臣发动的这所谓的改革就是为了排除异己,而他们恰恰好自问都不是这个“自己人”,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去位。
为什么要变呢?他大雍立国以来,这一百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一切不都好好的——除去江山只剩下半壁之外。但这是因为胡虏猖獗,乃是天定,又非人力所致。何必要搅弄得天翻地覆,把每一个人都拿起来在秤上过过,又有什么好处?
弹劾的奏章仍是一本一本发来,有些已经不只是针对周维岳、薛容与和薛容与的那几个新近提拔起来的同道了,而或明或暗地指向了刘钦。而那些弹劾周、薛的,渐渐也从要求让他们去位而变成说他们是祸国殃民的元凶大恶,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人情愈发汹汹了,前线却仍是安安静静,派去的官兵至今没有接敌。除去官兵占据了几个城池,扼住叛军东进和北上的道路之外,就几乎再没有消息传来。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不可对人道的念头:皇帝的天下还能再坐几日?
没有几日了。
岑士瑜冷冷地想。
他已经和李章甫说好,今日在朝堂上便联名上书请太上皇训政。
这是他的第一步,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逼刘钦还政,而是稍做曲折,目的是要投石问路,借以看刘钦如何反应,也是看朝臣的动向。如果真能促成刘崇回到台前,后面再进一步逼刘钦退位就会简单多了,而就算一次没有成功,只要朝臣附和得多,刘钦也定威望扫地,下次再提此事,十有八九也能成功。
况且他还有一处安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大约一个半月前,刘骥的使者就同他联系上了。大半个月前,他见形势不对,这才没有继续置之不理,反而也开始热心同其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