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页)
薛容与收到消息,先是一惊,下一个念头便是感觉此事可以利用。他虽然与周维岳只见过一面,但已称得上契阔神交,深有感情,只是痛切之余,他身为政治家的本能仍是占了上风,思索片刻,随后当即入宫求见刘钦。
他知道,刘钦得知消息一定比自己更早,只是对这位年轻天子的性格,他自问还没有完全摸清。刘钦得知此事之后会作何反应,现在还在未定之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钦是断不会置之不理的,他只担心刘钦的反应会过于大。
他虽然隐居多年,但也曾风闻刘钦杀成业、杀邹元瀚事,更知道刘钦屠尽了自己亲生兄长满门,对此印象颇深。当时他自谓探出了刘钦是何等人,过后看也不尽然。
比方说前次,他向刘钦进言,力主当惩贪禁侈,刷新吏治风气,又请刘钦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刘钦自然欣然应允,到此为止,尚且不出薛容与的意料之外。哪怕是最昏的昏君,也不会在口头上拒绝这等事,何况是刘钦。
不过后来,薛容与申请查看了内帑账册,发现刘钦与平叛军前线通信过密,且并不是从军费中出。他并不知道这些是与陆宁远的私人往来信件,只当是刘钦在密切监视前军,本来不该置喙,但信使每日一来一去,因路程越来越远,开销越来越大,他便忍不住对刘钦提了一嘴。
其实他提出此事,省这一点驿使往来的费用倒在其次,真正用意是试探刘钦是否真正下决心要撙节用度。
寻常天子,让臣子揪着这一点私人花费不放,定然不耐,纵然事后能回心转意,听见当时难免下意识地便要发怒。谁知刘钦先是一愣,随后马上便认了错,神情颇不自然,像是生悔,又像真心地自觉理亏,没同他争上一下,从此便改了信使往来的频次。
薛容与当真吃惊,忽然感到刘钦与自己之前所想并不完全相同,他只看到其中一二面,其余的却朦朦胧胧,并不清楚。
现如今,他怀着一点忐忑,入宫求见。果然,刘钦见到他便问:“是为周良翰的事来的罢?”
薛容与应了声是,偷眼上望,但见刘钦面孔上怒气浮动,像是黑云翻卷一般,心里咯噔一惊,问:“陛下预备如何处置?”
刘钦反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薛容与见他盛怒之下,仍能听人言,反而把心放下一些,“臣目前所知还并不多,只是听闻周大人一入江阴便被下狱,更又在狱中让一个无赖砍伤。臣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可料想,以周大人行事,会被下狱,足见此地已无王法,除周大人之外,更不知尚有多少冤情。况且按我大雍规制,一个无赖如何能进到狱中伤人?臣料想此人定不简单,甚至有可能……”
他看向刘钦,沉声道:“有可能与岑氏有关。”
刘钦道:“此人名唤魏大,一向为岑氏做事。”
薛容与无暇惊讶于刘钦短时间内便知道得这样清楚,见自己所猜不错,定一定神,后面的话便更有底气了。
“依臣看来,此事是一个突破口,陛下可严旨切责,还可借此派驻更多官员去常州、江阴。魏大此人也是一个突破口,在他身上,或许能牵出岑氏的人来。”
刘钦目光一利,一瞬间杀气腾腾。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薛容与才知道他先前的怒意竟然不算什么,纵然年岁长于刘钦许多,又深知自己眼下正得他信任,却仍然禁不住急匆匆低下了眼,不敢看他。
他瞧不见刘钦的脸,却知道他此刻正在冷笑,随后就听他道:“我也正是此意。魏大是只小鱼,重要的是后面的大鱼。他们敢弄断周良翰两根手指,得拿二百个脑袋来换!”
第165章
刘钦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如薛容与所想,第一反应便是震怒。
他之前就是因为知道周维岳身上干系重大,恐遭毒手,才特意当着众臣的面,在朝堂上亲自召见了他,对他表现出格外倚重,让人都能看出周维岳是他要用的人。为防有失,更又派了一队护卫沿路护送。
可是就是这样,周维岳还是让人动了,被投入大牢不说,还险些命丧于此,要不是当日桓龙及时赶到,据说周维岳便要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了。
周维岳此去,既然奉了圣旨,便是钦差,他们如何敢这般胆大包天、对他下手?
现在周维岳人暂且没事,但不是完全没事,听说被砍断了两根手指——那是两根手指,不是两根头发、两块皮,手指断了,可就再接不上了,他们拿什么赔?
接信第一刻,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恨不能肋下生翅,一转念就到江阴,一剑一个全给杀了。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这还有点可能,现在入主深宫,已是轻易离开不得的了,山水遥远,就连更加细致的情况一时也难以摸清。
他强抑怒气,把密报又读了一遍,这次又生了别的念头。想到周维岳那样单薄的身体,还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带着点病,临走之前也没被京里的太医调养好,想到他此前多舛的命运,再想到他竟然从此还要再少两根手指,震怒之余,更又为周维岳觉出几分难过。
他向周维岳做出了替他寻公道的承诺、替他寻医问药、出资供养方明俊的家人、在他还在京里时,时不时找由头送他点什么东西,便是觉着像周维岳这等人不该如此,而要将他置于自己卵翼之下。可是风风雨雨,到底还是遮他不住,究竟是他刘钦无能,还是……
太可恶!太可恶!
他这难过催得怒气愈张,在宫里怒冲冲转过两圈,偏偏又无处发泄。那个叫魏大的固然可恨,他杀这人也固然容易,但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他身为天子,何必亲自杀这么一个无名之辈?这人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而已,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既然桓龙的密报中说,魏大与岑氏有关,那么魏大便不能立杀,非但不能杀,还要留他下来、保护他……
这么想着,薛容与便来了。薛容与所言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最初的那阵怒意过去,刘钦也冷静了些,马上便着手安排,又给桓龙、周维岳去了封信。
在这封信到达的时候,江阴已经又过了数日。周维岳当然已从牢里出来,早换上了一身县令官袍,开始升堂理事,断指也已包扎,甚至伤口处已经结上了血痂,几乎不怎么流血了。魏大被投进牢里,但情形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当日桓龙带来县令印信,倪小林当即明白过来,吓得双膝一软,靠住墙才没滑到地上。魏大仍在强争,说这印信是桓龙偷来的,让人把他和周维岳一并关押起来。周维岳从地上拾起断指,右手拿着,站起来道:“官凭俱在,官照上面写明了我的样貌、籍贯,吏部也有一份,如有疑议,随时可进京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