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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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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脸上一沉,刀跟着落下。但见白影一闪,周维岳左手食指已经滚到地上。手掌上还留着一小截手指,洞里忽忽地往外淌血。

周维岳浑身猛地一个哆嗦,脸色霎时白了,却居然硬挺着一声没出。倪小林一样白了脸,禁不住往前一步,却不敢拦他,忌惮着魏大手里的刀。他怕一句话没说对,这刀片子就不是冲周维岳去了,而是要落在他身上。

魏大愈发不快,又问:“你服我么?”周维岳照旧不语。魏大又是一刀,周维岳左手中指跟着落地。

倪小林脸色雪白,不忍再瞧,偏开了脸。周维岳牙关紧咬,浑身一阵一阵哆嗦着,喉咙里只轻轻一响,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魏大脸上歹斗毛颤,手心握刀纹飞,面上一狠,第三句就要问出口,突然有小吏跑过来对倪小林道:“大人,县令到了!”

倪小林一惊、一喜,又一惊,急问:“县令到哪了?”这失踪了多日的县令偏偏在这时候来,好巧不巧也算刚好解围,但眼下这烂摊子事,到时候还不知如何解释,听说新县令是皇帝面前的人物,他能轻易放过这事么?

“就在县衙,”小吏回答,“他说要马上下牢里来看。”

说话间,两个主簿和就几个县吏半迎半拦着一人进来,几人脸上俱都又是逢迎、又是为难的神色。居中一人威风赫赫大踏步而来,倪小林尚不认识,一旁魏大已经惊呼一声,“你!”来人竟是那天当街打他的人。

桓龙举起县令官印和朝廷任命文书,高声道:“我不是县令。”说着一指周维岳,“牢里这个才是!”

第164章

刘钦接到从江阴传来的消息时,建康的一应改革已经开了个头。

薛容与早在数年前的那份章奏中,其实就已经将他的所思所想基本写了个清楚,只是那份章奏当初便不受重视,又有了年头,此时能想起它来的人寥寥无几,知道其内容的就更没有几个。

众人看薛容与在朝堂上折腾起来,一开始并不觉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局的前奏,只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借着天子非同一般的宠幸好好折腾一番,在朝堂上面立威,正自冷眼旁观。

薛容与自己的思路却格外清楚。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他将余务放在一旁,上任后通过刘钦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革吏治。

除去已经推行到江阴等地的,将一应公务都规定处理时限,提高效率之外,朝廷新政更又更改了从国初便因循下来的官员考课之法,不以税收为先,多方考核,检查各项工作完成情况。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薛容与在民间见过许多官员为着考课,不惜敲朴百姓,强逼纳粮,致使民不堪命,有时畏朝廷官吏远甚于贼。而之前考课只审定官员征收上来的钱税多寡,是因为一来这样最为简单便利、易于衡量,二来钱税于朝廷而言乃重中之重,直接影响到当年一应举措,因此对其格外看重。

哪里的钱税收得多了,官员便受嘉奖、皇帝目之为能吏;哪里收得少了,官员便受问责、皇帝也难免认为其是尸位素餐,不堪主政一方,日后恐怕就要换掉他。官员爱升恶贬,自然要狠狠征收赋税,有时哪怕当地明明遭了灾情,他们却宁可隐瞒不报,照常征收,收不上来时,便令胥吏四出,催缴不已,哪怕闹出人命、民怨沸腾,也与自己无关。

毕竟小民口小,所谓民怨者,总是难达天听,况且即便这天当真听而闻之,也不甚在意,即便责罚主官,也无非做做样子,不然人心观望,以后谁还为你实心做事?白花花的银子送上来,圣人毕竟明嗔暗喜,总不会当真重责给朝廷真正做事的人的。

可是立国百年,如此已经再走不通了。

国初时天下久经离乱,百姓十不存一,许多富家大户也遭丧乱,或身死、或破家,各地人丁稀少,大片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朝廷建立以来,授田于百姓,令其休养生息,百姓欢悦,寄身田产土地,代代繁衍。那时地多人少,又兼国用不足,多一份钱粮,朝廷便能多做一份大事,而百姓也不至于为此断绝生路。

然而立国百年来多少天灾人祸,小民既无积蓄,便无可抵挡,只有卖田卖地、甚至于卖妻鬻子,以过灾年。因此每一灾劫过后,土地便往高门大户间多集中一点,以至于现而今民间已如古人所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一般无二。现在再不顾实际情形,不论丰俭,一味追缴征收,便是驱民于必死之地,如何能不激起民变?翟广、扎破天等乱民便是明证。

况且国初时候各地主官多经丧乱,往往亲罹刀锋,目睹生民之惨,常怀哀切之心,不忍追缴太甚。现在各府各县长官,寒窗苦读,只为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为着从此可以衣食无忧、大富大贵,有几人管旁人死活?好容易捞到一官,自然能拿的好处全都要拿,心怀上进的,更要削尖了脑袋往上去爬,至于脚底下如何,既然于自己全无影响,又何必在意?

唐人有诗言:“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由此可见一斑。

薛容与决心要做的,便是更改考课之法,将其只作为考核当中的一部分。而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余下的要用什么衡量?除去实打实的银子之外,别的再没有那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还有什么能拿来衡量官员政绩?

一切都还需要摸索,但稽诸史册,也不是无迹可寻。前面历代先贤早就给出了范本,具体方法从来不是问题,全看人如何施行、全看刘钦能否坚持到底。他参考前人,先初步定下几点:一是遍检各地各部历年废弛丛积的旧政,敦促各官员完成,并加以考核;对于一切新推行的工作,如修筑工事、修筑水渠、统计田地人口等事,发下之时,皆规定了完成时间,记录在簿,随时稽查。

二是厘清各地冤案,严肃法治。三是通商宽(河蟹)农,严查官员强征、勒索、贿赂等情状。为此,召回了在各地的巡按御史,要对他们先一步进行考察。

巡按御史掌握对地方行政的监察之权,正因为新政中对官员的考核难以量化,这些天子耳目便愈发重要。如果他们玩忽职守,或是怀有私心,与地方狼狈为奸,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薛容与也知道,想让这些人都是圣人,那是一厢情愿,但必要的考核总是要做,只能先把害群之马清除出去,然后再慢慢观察,而这便涉及了上述一切的基础——对官员的考察。

要做的事情太多,要进行的变革太大,总要分清楚谁是能臣、谁是庸臣,谁是改革的支持者、谁是反对者,谁是可用之人、谁是必须驱逐出朝廷的。像这等变革,定然触犯旁人利益,若不“党同伐异”,只凭自己一力支撑,绝难走远。因此在一切变革进行之始,便要先整顿吏治,既是清除积弊,也是借此为他要做的事情减轻阻力。

只是且不急着开始。如今鄂王、陆宁远所率平叛军尚在路上,前线情况不明,天下观望,尤其京城当中人心浮动,实在不宜弄得群寮愈发人心惶惶。本来薛容与最早在家中构思来的整顿之法该是自上而下、自内而外、自京城而地方的,但形势比人强,为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先从地方开始。

周维岳所在的江阴就是一个切入点,既可投石问路,在这里先验证他的一应改革能否真正施行,再根据效果调整后续行事,又可以借此探明朝臣态度,分清谁是可用之人。除此之外,第一处战场选在江阴,而不在别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对付岑士瑜而预先布子,到时周维岳在地方、他在京城遥相呼应,不怕扳不倒这块刘钦亲政路上的最大绊脚石。有此好处,可说是一箭三雕。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很快,周维岳刚一到江阴就被下狱,还被地头蛇砍断两根手指的消息就传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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