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83章(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快刀斩乱麻般,他猛然平静下来,低声道:“你肯对我说这些,足见是真心对我,我很感激你。当初咱俩交手,是我技不如人,又与你何干?我不是分不清好赖的人,这辈子你几次救我,我均铭记在心,上一世的事,以后不必再说了。”

“你放心,周章出卖我的事,我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从我再睁开眼以来,也没有一日忘记过,这次不会重蹈覆辙。我去找他,是另有计较,并非当真求救于他,也不会为他坏了大计。”

他说自己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周章的当日的背叛,那么对自己死前的那一幕,可有半刻释怀?陆宁远伤腿忽然支持不住,随着一下颠簸一跤坐倒,脸上忽地现出可怜的神情,好像他是被杀的那个。

刘钦撇开眼去,又看回来,左手用力按上右手,“你不必顾虑别的,还按原计划行事。等事成之后,我绝不有负于你,一定让你得偿平生之愿。”

他收回一切,仍给陆宁远全部的信任,如果两人只是君臣,那么什么都没有变化。

平心而论,在这个当口上面,他需要陆宁远,远胜过陆宁远需要他。何人不能为君?陆宁远可以帮他,也可以不帮,转头去找刘缵,对他效忠,就和上一世一样。其实他有何恩于陆宁远?只有这一条干巴巴的许诺而已,刘缵、甚至是别的什么人,一样能给出同样的许诺。

陆宁远看着他,在那里面像是有什么比刚才更加浓烈的东西翻滚,他压抑着,忽地摇了摇头。

因这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刘钦不禁愣了一愣,随后忽觉有些难堪。他定定神,正要发问,陆宁远却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正在恍恍惚惚之间,看着他忽然道:“那我们可不可以还和之前一样?”

刘钦怔怔,下意识问:“什么?”

陆宁远像是被什么别的占据了身体,两生当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胆魄。他拿右手拉起刘钦的手,马上又换成左手,使劲收紧了手指,不让刘钦挣开,忽然低头,拿嘴唇在那上面碰了一下,然后把头抬起来,问:“我也很爱你……你知不知道?”

刘钦愕然地看着他,一时没动,追究不得他的那一个“也”字是从何而来。陆宁远使劲抓着他,也使劲发着抖,恍恍惚惚地道:“从很久之前……很久很久……”

刘钦忽地一惊,猛然回神,却不是惊愕、不是感动,两道目光如冷电一般向他照来,何等惊人心魄!陆宁远蓦地喉头一滚,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哑了半晌,最后道:“求你别记恨我。”说完,把另一只手也覆在刘钦手上,在上面按了一按,然后在他发力挣扎之前,慢慢慢慢松开了他。

第137章

等刘钦和陆宁远走后,周章在原地愣了许久。这几个月来,自从夏人提出议和,朝廷有了退位之议后,刘崇始终左摇右摆举棋不定。

刘缵、刘钦这两碗水都要端,到最后的结果定然就是两碗水都要洒,于周章看来,闹出什么乱子是迟早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刘钦要以弟杀兄、以子弑父不成?

天家争斗从来血腥,骨肉相残的惨剧遍检史册比比皆是,可他无法可想,做出这种无君无父、不孝不悌之事的,竟会是与他有过数年师生之谊的刘钦,他亲手教导出的第一个学生。

难道真要假作不知、放任不管,任刘钦犯下如此大错?且不说他这谋划风险极大,失败的可能倒比成功更高,最后十之七八是要兵败身死,无葬身之地,就是哪怕成功,史笔森严,又岂能饶他?

况且,夺嫡之争,不动兵则已,一旦动兵便至不死不休之地,他固然不愿坐视刘钦取死,但要是刘缵被杀,他也实难接受。

刘缵于他不算有恩,但也从不曾负他,最为难得的是,同刘钦不同,刘缵对他是真正以大臣之礼相待的,周章心里对他感激,这感激甚至难以对任何人讲——

有次刘钦在他身边睡着,手还挽着他的手,睡得很香的模样。他没急着抽出手惊醒刘钦,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就见刘钦睡着睡着忽然咂了下嘴,只有一下,却蠢得很有些可爱,和他睁开眼后大不相同。

不由自己地,周章弯起眼睛笑了笑,当他察觉到时,身体已经微微倾了过去,没被握住的那只手的手指只差一点就要碰在刘钦脸上。在那一刻,他心中有如一道白光猛然劈过,当它落下之后,在他身体当中只剩一种情绪,那便是惊恐,有如对镜自照,几十年都是一般模样,却在某个早上照出了另一张脸。

他那时候想,周章,周章,难道别人轻贱你还不够,你自己也要这样轻贱自己?难道你天生是个佞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难以再见刘钦,却不再是因为恨他,而是怕他自己。他清楚意识到到自己的变化——只有一点,却足以让他面目全非,也清楚知道那是因为什么——那是从之前起便日复一日的消磨,铁人也要磨去几寸,而今后也将如此,一年、五年、十年,日销月铄之下,他又将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那一场大变,刘钦流落民间,不知所踪,他随銮舆南渡,刘缵以国士待他,他虽然始终不曾以国士相报,却隐约看到另外一种可能,并为此感到种难言的轻松。这轻松似乎带着一点恶意,于是被他掩藏在对刘钦性命的担忧之下,一直到刘钦重回建康,安然无恙地又做回他的太子,而他又一次到刘缵府上,同他相交如水之时,这轻松才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心头。

他感激刘缵。父母之教,圣人之学,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奉的,终于没有背弃他,也没有为他所背弃。因刘缵之故,他才感受到自己身体当中未曾变化的那一部分,只这一样恩情,他便不能坐视刘缵死于这场兄弟之争。

平心而论,刘缵当真适合为君么?从陈执中、邹元瀚这些人看,怕也未必。可他不适合,难道刘钦就适合么?周章不知道旁人,但对刘钦却再清楚不过,知道他绝非人君之质。

刘钦年岁渐长,又屡遭困厄,或许变了,有时候甚至显得陌生,与他记忆中的相悖,但一个年少时就曾对荀相那般人轻飘飘说出一句“芝兰当路”,将太子之位视为利薮,只安然享受其权势、甚至用其来取悦于他,却从不曾细究过这位置究竟意味着什么的人,难道就要做天下万民之主了么?何况是用这种方式!

周章知道自己身为臣子,人主之事实在非他所能置喙,但刘钦要发兵夺位,他思来想去,也实难袖手旁观。他不知刘缵此刻如何打算,是毫无所知,还是已经有所提防,抑或是也已经准备下手;而对二子之争,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皇帝本人又是否知情。被夺嫡这般生死大事逼到眼前,周章慌了阵神,好半天才渐渐冷静,一动不动地沉思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换上官服出门去了。

若帮刘钦,那便是要杀刘缵,若帮刘缵,也实在有负于刘钦,他二人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但他身为人臣,尽忠君父总是义不容辞。

周章决心入宫说明情况。只有让皇帝知情,才能将这场即将到来的宫变消弭于无形,既确保皇帝本人的安全,也能同时保全刘缵刘钦兄弟二人。只是为了避免皇帝一怒之下要杀刘钦,刘钦对他所说的一应谋划必须得稍加变动,但起码恽文石可能已经反水之事必须告知于他,以免变起肘腋而皇帝却反应不及。

刘钦走后,他很快便接受一场大变已迫在眉睫的事实,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方才思索出一个两全之法。早些时候,刘崇将京营交给他暂管时,曾给他一面令牌,让他无论何时都可进宫面见自己,不知他那时候是否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对天子的这份信重,周章自是不敢辜负,便秘密出府,打算夤夜进宫言事。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便没走正门,从后门悄悄出去,谁知车架刚行出不远,便被人拦住。周章一惊,不得已摆出官架子,让人放行,但心里已有预感,知道自己恐怕不会轻易脱身。果然,来人即便知道了他是当朝兵部侍郎,也丝毫无动于衷,举止间带着客气,却是不容他拒绝地强押他到了某处。一下车,他便瞧见了刘缵的脸。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