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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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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他骑在他爹肩膀上看大戏,那些个吱吱呀呀的戏文,他一半听得明白,一半听不懂,多少年后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场,那是关老爷临死前一抚长须,说关某来时明白,去时不可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偏偏记了十年,到了自己临死的时候,就也想要死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他给刘钦报信是出自真情,力战而死即便不是全然为他,也是问心无愧。可是如果刘钦不肯相信,还把他当脚踩两条船的小人看待,那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相信他的心,他两眼一闭,那便死成地上的一滩烂泥。

他一想到这样,心就像被剜去一样疼。他不能死成烂泥,他死之后,要是地上的一块石头,脚踩上去,便硌上一下,就是车轮碾过,那也要噼啪一声。

刘钦最后竟然当真相信了他,不是怜悯他就要死了而善意地欺瞒、安慰,而是真真切切地相信——他十分清楚。

人要死时,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看。他看出刘钦在那一刻是真正地看到了他的心,也相信了他,相信他做这些事没有什么别的图谋,也不是受人指使。他将要死成块硬硬的石头,不会是一滩水冲得化、一脚踩得扁的烂泥了。

他感到一阵轻松,像是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就没了意识。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不带遗憾地死去,没想到竟然又活了过来,刘钦也像答应他的那样,向朝廷申请将他调出羽林,留在身边做了亲卫。

可是现如今,他竟然又面临了一模一样的局面。刘钦要是不肯相信他,他又能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他心里想着什么,不是写在纸上让人去读的书,隔着一层肚皮,要是把刘钦换成是他,难道他自己就能轻易相信么?

他不知道怎么办,心里着急,说不出更多的话,在地上又磕了两下头。就听刘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嗯,我知道。起来吧,你妹妹的事,之后慢慢想办法,时间长了,也许能摸到消息。”

朱孝猛地抬起头,见刘钦说完这句抬脚便走,想也不想地喊:“且慢!”

刘钦侧了身,低头看他。

朱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把太子叫住了,脸上一热,从地上扬起头问:“殿下当真相信属下?”

刘钦这时也想起了朱孝伤重濒死时的那次谈话,那时候非但朱孝如释重负,其实他心里也有所触动,当下和缓了神情,应道:“我相信。”

朱孝愣住了,脱口便问:“为什么?”

刘钦敢如此说,却也并非全凭直觉,在刚才朱孝磕头的功夫,心里便有所筹算,听他就这么直楞楞地发问,颇感意外,想了想道:“士为知己者死,你是会为我死的人。”

这话说得颇不要脸,却也直入肺腑,朱孝便像被他信着一样,一分不差地信了,一时间心潮浪涌,按在地上的两手手指一时凉了,哆嗦着后背说不出话。

刘钦对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一直到离开很久,朱孝都没能缓过神来。他多想和刘钦说,他肯这样相信自己,自己就是为他死上十次,那也没有二话。可他说不出来,说出口的一瞬间便像假的。

好半天,他从地上爬起来,在屋中茫然转了两圈,看到桌上那张纸条,一点点撕了,攥在手里,然后也从同一扇门间出去。走的时候,转回身仔仔细细地带上了门。

第73章

刘钦借着刚回京时出的意外,外放走了徐熙,又趁刘崇高兴,拿江北之事邀功,得以开府建牙。他一向懂得得时无怠,时不再来的道理,当下除了选任官员之外,更又乘胜追击,暗地里让人把自己在江北抗敌的一应事迹在市井间传播开。

当日他大张旗鼓地入城,许多百姓都沿途围观,就算不是人人都见过他面,但他从外面回来的消息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来街头巷尾就对他多有谈论,他有意放出的消息借了这股东风,传得极快,过了不到十天,就已经翻新,入了茶楼话本,虽然已经与实际相差甚远,但总归也都是些他失陷敌营守义不辱、城破在即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知情的人听了恐怕要牙为之倒,但刘钦脸皮厚,只当无事发生。

他这里得了个名实俱全,果然没出几天,弹劾的奏章就到了,却不是直接对他,而是旁敲侧击,打在了秦良弼身上。

当日刘钦只带了几个人前往秦良弼处,从他那里搬来援兵,其实只凭着太子符节,和周章从京里赍来的一封手诏,既没有兵部盖印的文书,也没有朝廷调兵的明旨,更没有调兵虎符,若是往好里说,乃是事急从权,但毕竟也有可做文章处。

刘钦所得手诏中有一句是让江北诸将“谨奉节度”,却模棱两可,没说是奉太子节度还是朝廷节度。要是较起真来,刘钦若说是前者,那不啻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要是后者,那次调兵便说不过去。因此一开始只有几个低级官员、给事中等上表弹劾,几天之后,弹劾的奏章便一份比一份有分量。

刘钦知道这一招明着针对秦良弼,其实是冲自己来的,当即上书申辩。

在他看来,这一战既然胜了,而且还是少有的大胜,就没什么解释不清的。况且当日报捷表功的奏表朝廷早已回复过了,参与那一战的诸将各有升赏,其中就包括了秦虎臣,如何还能秋后算账?

可朝堂之上,刘崇的态度却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刘崇听他说完,让他退回朝班,没说要罚,也没说不罚,反而问起了朝臣的意见。就见一人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国有国法,事有成例,秦虎臣虽然立功,却不能不追究其擅自动兵、擅离防区之过。若按我大雍律法,目无纲纪、擅动兵马者死,只是当时情势紧急,太子殿下身处险境,秦虎臣亦不得不救。推其本心,当还是忠心于朝廷的。以臣看来,或许可以褫夺前官,降职一等,小惩大诫。请陛下定夺。”

刘钦朝出声处看去,见说话的人乃是吏部侍郎崔孝先。早在他刚从夏营当中脱身,到了解定方的凤阳大营的时候,此人就曾给他去过信主动示好,那时刘钦为着羁縻住他,不使他转投刘缵的门庭,也言辞恳切地复过书。

近年来刘钦行踪不定,先是去睢州,后又随解定方转战、视察多处,但两人仍是音书不绝。因此见崔孝先出班,刘钦先是松一口气,但听他说了一半,便觉出味道不对,等听完之后,怔了一怔,似有所悟,偷眼看向刘崇。

刘崇神色稍缓,点一点头,抚须道:“此言有理,着将秦虎臣降为指挥佥事,随熊彭祖负责河南诸军务。”

崔孝先道:“陛下圣明!”刘钦也低头应了,不再出言。

秦良弼和熊文寿他都再了解不过,见秦良弼被放在了熊文寿的下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更又觉出几分无奈。

可怜秦良弼,原本已经是参将了,只是因为之前曾擅自出兵救援友军,又被夏人大败,朝廷问责,被连将数等,好容易凭军功重新当回了指挥使,睢州一战后又升了官,谁知道就这么被一笔勾销不说,居然又往后退了一步,而且这罪名不能说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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