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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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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崇自然不愿细究,最后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对刘钦而言,已经足够了。他从没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能把自己吃的亏找回来,让刘缵也湿一湿鞋,便是他这做弟弟的给他备下的见面礼。

况且这一趟他还做成了三件事。第一个是让徐熙被下旨外放出京,不得拖延,不日就要启程,就此断了刘缵一臂;第二个是堵住了马上便要来告状的岑士瑜之口。

刘崇要是先从岑士瑜口中得知,自己刚刚回京就闹出乱子,因为“一点口角”就砍断了宰相之子的两根手指,必定以为自己跋扈,这父子重逢之喜,怕就要大打折扣,哪怕事后听见自己解释,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效果。

而自己赶在前面,先说岑鸾无状,把他那句“诛九族”的话一摆,刘崇岂有不雷霆震怒之理?再从岑士瑜口中得知自己砍断了岑鸾两根手指,果然一点不觉着自己有错,反而骂了老岑一通,说他教子无方,唬得老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有不停点头而已,当场便说要带不肖子登门向自己道歉。

刘钦知道,看在他的面子上,刘崇绝不会对岑鸾动真格的,最多只是小惩大诫而已,便借坡下驴,没有咄咄逼人,紧咬着不放,反而说自己也有冲动之处,替岑鸾在御前求了求情。这样一来,非但岑士瑜感激他,刘崇也有个台阶下来,一时皆大欢喜,这本账只在刘钦心里记好,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只不过当着刘崇时,他那通哭还算有真有假,等过后去后宫见到母亲,那时下泪,才是当真出自一片真情,毫无半点矫饰。

上一世时,他失陷夏营当中太久,母亲只有他一个独子,伤心过剧,身体便垮了,后来因刘缵翻出旧事大做文章,她便愈发失去圣心,后位险些被废。

她性情刚强,绝难咽下这口气,借刘钦的外祖父生前的门生故吏之力四处活动,起效甚微,反而自己病得愈发厉害,还未等到刘钦终于被放归那日,便病死了,母子两个再也不曾见过。

那时刘钦回到建康,幽居之日,身上最疼的时候,除去咀嚼着对周章的恨意之外,剩下的便是想她。

有一次他发了高热,昏沉中只觉让一只手轻轻抚过,朦朦胧胧地睁眼,看见母亲拨开纱帘坐在床边,那样温柔、那样怜惜地看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一翻身,没有扑到她的膝头,半边身子垂挂在了床边。

他惊醒过来,没有纱帘,没有母亲,浑身骨头疼得像有刀子在磨,新入府的小厮跪地请罪,那个从小看顾他长大、被他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仆扶着他头放在自己腿上,不说话,半张着嘴,拿袖子一下下擦着眼睛。

刘钦一把推开他,翻身背对着床外,脸贴在被子上面,不让他们看自己,自己也不理会他们。那是他回到建康以来,一直到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泪。

今天这一次相见,于他母亲而言,是终于见到了两年多不见的儿子。而对刘钦来说,他们两个的分别,却已有足足十年了,因此他一开始尚能自持,只是哽咽,后来忍不住出声啜泣,到得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

那几千个难熬的日日夜夜,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一力承受下来、全不放在心上的孤独、怨恨、委屈,在看到从母亲的眼眶中为自己流下的第一滴眼泪时,忽然从各个看不见的地方涌出,掀起万丈大浪,拍在他的身上。他如何还能忍耐得住?

他哭过之后,不觉伤心,只感庆幸,亲手调过汤药,服侍母亲喝下,没把自己几次遇险的事情同她说,只让人拿来弓箭和靶子,就在坤宁宫中挽弓射箭,更又舞刀舞枪舞剑,让她瞧自己在军中历练一番,非但没吃苦头,反而打熬得筋骨愈发强健。

等用过饭出宫,回到周章府上,瞧见正在等他的陆宁远,刘钦蓦地想起翟广、想起薛容与,隐隐感觉虽然他们性格各异,其实却是一路人。

想到他们,再想自己今日面见刘崇,说了那么多话,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敢拿征集巨木、强抢民女之事质问于他,唯恐好容易借着这父子重逢之情争取来的东西又从手指缝里脱出,不由有些自嘲地笑笑,转开眼去发了阵呆,忽然道:“对了靖方,过两日我要重新进一次城。”

陆宁远问:“重新回京?殿下有事要暂时离开么?”

“不是。”刘钦转回眼看向他。这是他向刘崇争取来的第三件事,“就是重新进城,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71章

通往建康南门的街道上,从十里开外,便以细细的黄沙铺平道路,沿途连夜建起数面牌楼,进城之后的主道上,卫士一早便净过街,匝路的树木都已彩绸缠系了枝桠,让风一吹,红绸翠幄便即轻轻飘动。

“来了,来了。”张大龙推推李椹,小声道。

他与李椹原本各自受了任命,刘钦回来之后,便又被解职,之后要做什么差使,听说要到今日朝会给陆宁远定下官职之后才能确定,于是现在他们这些人便成了无事可做的闲人,听闻今天刘钦要大张旗鼓重新进城,便与城里百姓一道,找了个地方沿街观看。

李椹听见张大龙提醒,忙往南看去。

张大龙刚才和他说话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嗓门仍是不小,附近百姓也都听见,纷纷抻长了脖子。

李椹被他们挡住,只得踮了踮脚,也把脖子抻长,大老远看见两骑并驾而行,骑在马上的两人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一人手执了一面红旗,朝着他们缓辔而来,既是开道,也是为着提醒沿途百姓,太子仪仗就在后面。

见到这两面旗子,刚刚还翘首观望的百姓像是忽然看到什么信号,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将李椹和张大龙他们几个显了出来。按规定,仪仗经过,百姓是不可抬头直视的,李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低头。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但他随刘钦出生入死过几回了,没道理连看都不能看上一眼。这么一想,当即理直气壮起来。一旁,张大龙没有他提醒,自然也想不到该低头,仍是乐呵呵地看着。

转眼间,又是四马联翩而来,马上骑士各执清道旗一面,神情威严,莫可仰视。在他们后面,紧跟着是六面龙旗,旗上绣龙并非金色,而是通体翠绿,虬身拳曲,四爪张开,双眼圆瞪,四面绘五彩祥云,环绕周身,看着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好不威风。

这时仪仗已近,道路两旁鸦雀无声,李椹不好在这时开口,只得自己在心里道:清道四骑、龙旗六面,乃是只有太子才可使用的仪制,要再往上,那就只有皇帝了……想到此处,把嘴抿得更紧,担忧一会儿不小心祸从口出。

在龙旗后面,便见一群擐甲持戈的卫士,以五行方阵列队而来,按服色上举黄、青、黑、赤、白五方旗各一面,每面旗下各有卫士六个,或是手执盾牌,或是手持弓弩,或是跨刀仗剑,或是举戟横戈,身上甲胄明亮,却花纹繁复,不是作战时用,仍是为着彰显威风。

等这些卫兵过去,后面忽然金光大灿,一队校尉持皇太子礼器慢慢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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