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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亡(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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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又是一冬无雪,人们全都慌了神。已经有不少人拉家带口地逃荒去了。

先是大姐和姐夫来告别,言道是有当兵守疆的亲戚捎回信来,说北疆土地肥沃,人口稀少,这两年与大辽并无战事,也甚是太平,问家人愿否迁往边疆。亲家想要全家跟随,一起迁往边疆,谷雨前赶到,还不误庄稼。

兰家姐妹拉着大姐哭得唏哩哗啦地却无法挽留,更无法相随,若是全都走了,父亲回来去哪里找她们母女?

兰家姐妹晚上时常饿醒了,秦氏煮的粥越来越稀了,怎能不饿?小五儿醒了便闭着眼睛想上一世各种好吃的东西,想超市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食品,想自助餐厅里的各种小菜儿……但最想的竟然是雪白的馒头和打卤面。有时候想爹、想大姐,不知他们在外怎么样了,自己一无用处的活在这个世界上,饱受心里、身体上的痛苦,有时候觉得也许这是上苍对她的惩罚,对她不珍惜生活的惩罚,她常常默默重复着“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重新入睡。

过年的时候——不过也罢,连饭都吃不上,陈秀才一家人拎了一小袋稻谷来拜访,邀兰家母女和他们一起去江浙投亲靠友。

秦氏坚决地拒绝了。

陈秀才一家三口互相望了望,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秦氏才明白,他们想要把老二晓雅一起带走。

看秦氏沉吟不语,陈秀才脸有惭色地道:“如此慌张实是不成体统,委屈了晓雅姑娘。但路途遥远,晓雅已是及笄之年,恐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孩子们岂不是留恨终生。再者如今生计艰难,男子亦难存活,文昌兄久出未归,嫂虽贤德飒利,一人携数子,终是力有所殆。弟自知此实为不情之请,因多年通家之好方敢直言,万望嫂勿怪。嫂允与不允,弟决不敢言他。”

秦氏思虑良久,方缓缓道:“陈兄弟是为我分担忧愁,我怎么会有责怪的心思。只是今后累着你们两夫妻。雅儿自小心直口快,你们千万要多担待,遇着事了多教教她。”

陈秀才娘子忙道:“嫂嫂切莫见外,自打小我们都喜爱雅儿爽朗明快,为人心热,今后守在身边,便如自己的女儿一般。过上一阵子,家里有了财力,选了好日,行了大礼,才会了了我们的心愿,以后便是自家的孩儿,只有更亲近。”

多年的通家交好,彼此了解秉性脾气,深知所托非误,秦氏也就不再多说,问了陈家南去的日子,也商量好了那天早晨接走晓雅的时辰。

过了几天,陈家坐了南下的车来接晓雅。小岳哥儿接过包袱放到车上。秦氏拉过二女儿,牵着她的手放到陈秀才娘子手里,含着泪道:“我的闺,今后在公婆身边要勤快孝顺,和小岳哥要和气相敬。你公婆看着你长大的,今后便是你的爹娘,不会亏待你,只会强似娘的身边。”

晓雅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此时又扑回娘的怀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秦氏和陈秀才娘子也是含着泪再三解劝,晓雅又含着泪看了三个妹妹,才上车远去。

家里少了一个吃饭的人,虽然减少了点儿负担,可也变得更冷清了。小五儿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悲哀和无奈,只有浇灌那一点儿植物的时候,沉默地把自己的灵魂放到悲伤中。

有时看着娘日渐清瘦的脸,小五儿不禁觉得揪心一般的难受。为她,也为自己,这种天灾、这种别离、这种苦难,什么时候才能解束?

有时她真想人为地从中解脱出来。可是她不敢,她甚至肯定了这是上天对她上一世不珍惜生命的惩罚,如果再违背天命,她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还是没有兰耀祖的消息。

没多久,兰家母女也踏上了流亡之路。

家里已经没法再住下去了,流民冲击官府和富户的消息也不时传来,很多乡绅家门口都有家丁拿着棍棒守护着。一些家底殷实的小户人家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入室洗劫。

这里已经是地狱了,再呆下去只是等死。

存粮几乎没了。

娘把剩下的一点儿小米和黄豆炒熟了准备路上吃——连柴都没有了,烧的是家里的花梨木桌椅。

小米黄豆背在娘的包袱里,家里仅有的一点儿碎银两缝在棉裤里子上,当初埋在地下的银两都被价格奇高的粮食耗尽了,这点儿银两现在恐怕连一升米都买不到。

小五儿看到娘把那件灰褙子叠得平平整整的放到了小包袱里,又把自己平时常爱鼓捣的那一小捧儿带籽的棉絮赛到了小包袱的一角,泪珠在眼里转了几转,终是忍住了。

兰家姐妹三人每人背了一个小包袱,这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了。

秦氏让小五儿在墙上、树身上、门框上都给爹留下了字:我们逃灾到汴梁去了。

路上,逃灾的人随时可见。朝着不同的方向,成群结伙的慢慢走着。一旦走近,就用戒备的目光互相打量着。兰家所跟随的这个逃难队伍人也不少,都是一条街上的几家乡邻,像陈婶家、堂叔兰耀财家等,可妇人孩子较多,走了一程子,妇人孩子们的脚便慢了下来,一步步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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