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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成自己能够夹出来的最温柔的口吻,说道:“路上请别说话,好吗?我需要集中注意力开车。”
女人抖了抖,看看他又看看李维,沉默地抱着孩子躲进了阴影中。
她不知道李维对肥膘做了什么事,因此也没向李维道谢,但李维并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感激才让肥膘成为天然化肥的。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和加油之外,面包车始终在路上行驶。李维挤在角落,怀里抱着装有冲锋槍的黑色编织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指关节发白,嘴唇上毫无血色。
“你还好吗?”
太阳快要落山时,马杰尔小声问道,“我这里有没开封的仙人掌汁,你要不要喝一点?”
李维摇了摇头。
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
马杰尔担忧地拍拍他的后背,问司机:“我们今晚不停吗?”
“不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李维,粗声粗气地回答说,“正常的行程就是这样,一口气开到M城,中间没有安全屋。”
他在某种意义上挣得也是辛苦钱,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疲劳驾驶,每次跑完都豁出去半条命。
马杰尔问:“歇一晚上会怎么样?”
司机板着脸:“会错过在M城与我们对接的郊狼,让他们发现异常。”
马杰尔还想再问,李维蜷起身体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令他闭嘴。
马杰尔闭嘴了。
汽车继续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窗外偶尔闪过灰蒙蒙的老旧建筑,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戈壁,远方黑紫色的天穹下,时而冒出几座奇形怪状的灰色山峦,马杰尔出神地凝望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它们不是长在地上的山,而是挂在天上的云。
——他已然离开了家乡,前往北方和联邦,前路上再也不会有“安特克拉”那样绿意盎然的可爱土丘了。
月亮升起来以后,李维倚在窗户上小睡了十多分钟到半个小时。他做了一场混乱的噩梦,梦里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求饶,枪响,以及海妖的歌声。醒来后,他的额角与玻璃接触的地方被撞得生疼,嘴里泛着一股熟悉的铁锈味,他伸出手在袋子里摸索,想拿出一瓶安眠药,结果却触碰到了冰冷的枪柄。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武器外壳让他霎时清醒过来:
“几点了?”
“凌晨三点。”司机说,“你们有人想上厕所吗?”
车上七岁的男孩举起手,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他简直安静得像个哑巴。他的父亲对司机说:“我们要去。”
于是司机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道边。男人抱起孩子往戈壁深处走,司机抽着烟叮嘱他们:“别走太远,小心遇到郊狼或者美洲狮。”
美洲狮一般会出现在偷渡者间流传的恐怖故事里:人们顶着夜色趟水过河时,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婴儿的哭泣声——那要不是孤魂野鬼,就只能是饥肠辘辘的美洲狮了。
但狮子到底存不存在,也不好说。
因为见过的人基本都死了。
比美洲狮更可怕的是路上遇到的人。
一家五口里的男人带着儿子下车小便,李维趁机打开窗户,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总算把杀死肥膘后就没完没了地冒出来的反胃感压下去了一点。
他正要劝马杰尔去休息片刻,前方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站在车头抽烟的司机像个受惊的野兔般跳了起来,叫道:“是警察!”
他蹿上车,对李维等人说:“你们原地坐好,关上窗户。”
又冲外面的父子喊:“别尿了,上车!”
男孩抽泣了一声,他的父亲捂住他的嘴,替他提好裤子。两人猫着腰挤进车厢后排,不一会,警车停在他们前方,两个警察举着手电筒下了车,粗暴地敲打驾驶位的车玻璃。
肥膘死了,第一次负责拿钱和警察打交道的司机显得很紧张,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提醒大家:“嘘,嘘,别出声。”
然后他用力摇下车窗,讨好地说道:“晚上好,先生们。”
一个警察将手伸了进来。司机正要递钱,却发现他扭动手腕、让手电筒的光芒射向了后方的乘客位。
一家五口又一次缩到座位底下,马杰尔抱住膝盖、垂着脑袋,李维靠在车窗上双眼紧闭,假装睡着了。
司机捏紧现金,喉咙里挤出一个疑问的单音:“长官……?”
警察们不理会他,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先是落在女人和孩子身上,随后又在李维的面颊上徘徊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