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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谢双瑶根本不用恫吓她手下的吏目,搞‘锦衣卫知道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的警告,她不用搞这套,是因为她真的可以知道,而且大家都知道她真的可以做得到,所以反而不用多此一举。手下的吏目也几乎都比较老实,不能说完全杜绝贪腐,但至少沆瀣一气、弄虚作假,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的事情,在买活军这里是不可能发生的,数据的可信程度也因此还算是比较高。

“行,毕竟是腹心之地,救灾重建不难。”

这句话大概就算是对羊城港救灾的总结了,其实也是实话,对生产力较高的地区来说,很多灾后的痛点都不是问题。比如说罐头厂造清水,除了燃料费之外,近乎于没有成本。

生产经验更是无比丰富,因为本身罐头清水就是罐头厂常年来稳定高产量出货的拳头产品,羊城港的罐头厂什么都可以不造,就是不能不造这个——这是远洋航线的必备品,远洋船只的用量可大了。

现在,船上一般都会有土制封罐机和开罐机,大家买了罐头之后,只要用开罐机开罐头,把罐头盖那块铁皮完整地拨下来,那么,每次靠岸之后,都可以用土制封罐机来重复封装清水。按道理,只需要买一次罐头就够了,不过事实上罐头和罐头盖总会因为种种原因丢失,再加上远洋航船赚得也特别多,所以采购量还是相当大。就算飓风不来,罐头厂多备一点货也无伤大雅,大不了就拆罐重新封装别的食物呗,浪费不了一点。

有了这样的储备,灾后的饮水,难点其实就在分发上了,羊城港居民秩序比较好,如葛谢恩这样的青年,涌现了不少,把大多数街坊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按照各家的情况分发,优先保证老人、孩子和出力救灾的骨干人员吃喝,这样就解放了军士,可以不必维护秩序,全心投入救灾,整个城市的救灾、重建速度就会很快。

这种高生产力优势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的,它未必很奢侈很,好像物资可以充分供给,随便浪费似的,这是一种很润滑的施政感,充足的准备和正确的、及时的决策,无形之间门,就把损失数字减少了很多,甚至看不到具体是谁的功劳。

同样的灾害,如果发生在敏朝,伤亡人数可能就会上万,因为敏朝是没有葛谢恩的,趁火打劫的什么麻匪王二老爷、地主祝大善人等,才是络绎不绝。光是一个灾后饮水问题就不能比,死在灾情里的人和后续死在瘟疫里的人数,有时候相当,有时候还要超过直接死于灾情的数字。

至于说救灾,从前那是完全没有的事情,驻军不乘火打劫都好得很了,镇压因灾产生的流民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也就是近几年,有买活军兜底,再加上皇帝的理念发生了改变,敏朝的灾民才有人管。但伤亡统计还是很玄学,要么是张口就来,一个偏僻州县的地震都敢说死伤巨万,要赈灾银子,要么就是粉饰太平,至少死了上千人,报‘居民熙和起居如常’,因为州县主官和当地的大地主关系好,在衙门里坐得很安稳,并不想引入特科赈灾专员进入自己的地盘。

到最后,敏朝还要问买活军这边要统计数字,因为他们手里出去的人,未必有买活军接收到的灾民那么多,而且统计方法和机器也是买活军的先进一些。这几年甚至出现了直接要钱要物的现象,羊城应急救灾局的局长下去了,中枢应急救灾部的专员开始上报,“上周敏朝方向传来的灾害报警,有两处极大规模灾害,一处蔓延甘、宁,关陕也受波及,大旱、饥荒。另一处来自中原,为山阴、中原道,大旱、大饥、虫灾并鼠疫,敏朝警告鼠疫有随饥民扩散的可能。急求赈灾粮和药物支援,也需要人手投入——尤其要求是注射过鼠疫疫苗的人手支援为佳。”

不是买活军境内的消息,就没法用好消息来调剂了,一说到敏朝,应急救灾部的发言就等于是报丧乌鸦,谢双瑶身边坐着的几个高级干部都有点坐不住了,庄素轻声嘀咕,“才消停几个月……他们就没好过一天,要不是……真以为这是在编借口要钱了。”

谢双瑶倒不觉得这是敏朝衙门在使坏,实际上,深度介入救灾,不得敷衍了事,正是她们会面中她反复敲打皇帝,再三强调的要求,搞得皇帝都有点想装病留羊城港,推信王回京城去接位的意思了,如果敏朝那边没有因灾害求助,反而说明皇帝没听她的话,还是选择摆烂:

这一次受灾的地区,全都不是特科的势力范围,就算买活军出钱出物出人,要确保这些东西能真正花下去,而不是肥了经手的州县,也是要花很大的力气。谢双瑶可以想见,特科官员到地方上,免不得是要先杀几个人的,田任丘的名声估计是要更臭一点了。

这些人被救出来之后,也会被组织送来南边,对敏朝来说根本无法增加什么收入,皇帝有点儿吃力不讨好的意思,他从江南宗室那里弄回来的钱,估计陆陆续续都要填回来用优惠价买物资——买活军的援助物资,肯定会给便宜,但也不能白送。到最后很可能都白运回天港了,打个转最终还是要入买活军的库房。

但是,灾不能不救啊,如果连救灾都做不到,买活军还支持他在位干嘛呢?皇帝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筹措了,谢双瑶现在还有一点都没敢和他细说:这种连年干旱其实还真是刚开始,预计要持续五十年以上,在原本的历史上,不是说明亡了这一切就结束了的,只是那段时间门天下大乱,没有人再在意和记述了而已。如果要说气温下降的话,那至少还有一百多年哩,皇帝是怎么都活不到这个时候的。

他只能盼着干旱和鼠疫结束得快一些,这种异常气候和气温下降是未必同调的,谢双瑶这里也找不到一个清晰的时间门点,只能推测,大概在二十年后,会迎来一个平衡值——北方的人口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逐渐适应了干旱气候,同时南方随着政局安定,人口开始逐渐恢复,也就迎来了所谓的盛世。一般来说,历史书会抓着这个盛世多说一些,对于盛世之前到底死了多少人,不会废多少笔墨。

在这个时代,买活军的崛起,以及对南洋的开发,已经基本是扭转了人口断崖式下降的局面,这里有两大功臣,一个是高产粮种,另一个就是疫苗了。但谢双瑶再有本事也无法扭转自然灾害,北方的干旱、地震、疫病,依然是遵循了原有的步调在增加,对未来十年的规划里,防灾教育和防灾准备的投入,占比还是要不断上升——要不是有南洋的好地,物资是真跟不上啊,别的不说,光是南洋米,这几年都不知道多救活了多少人!

如果让谢双瑶来复盘自己的决策,她最为得意的就是开发南洋和鸡笼岛了,倘若说别的决策,有的事后看大错特错,有的功过不可知,那开发南洋就是已经被证明的‘一子落,满盘活’,她说,“鼠疫是要重视的,疫苗再多拨一些给你们吧,危险津贴加倍,另外这批人暂时不往南洋迁徙……”

鼠疫……和天花一样,都是难缠的东西,犹如幽灵一样,传染性极强,最重要的一点是,鼠疫可以通过跳蚤传染。所以限制大规模人员流动就显得尤为重要,少部分人去疫区,回来充分消杀就行了,但大量蓬头垢面的灾民,危险性是指数增强的。南洋如此重要的地盘,不可能接受一批可能携带鼠疫病菌的流民,包括买地肯定也会如此的流民相当忌讳。谢双瑶都不敢冒这个险,现在的南洋已经成为整个华夏的大粮仓了,南洋稳,北方的救灾物资才有保证。

但是,不往南洋送往哪送呢?一时间门她有些犯难了,手指轻点桌面:不送走,光养着肯定也不行,耗费太大了,买活军的财政,不救灾其实还算是够花的,基建虽然花销大,但买活军也赚钱啊,他们是全球最大的供货商,而且独门供货,精于货殖,赚得少是不可能的。

但是,救灾真是个无底洞,自然灾害对政权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也难怪敏朝要挂,到后期那个灾害的密度,以如今的买活军而言,只是站在岸上帮把手,都有点发怵,感觉对财政的负担逐年加重,都有点不敢再多伸手了。

说实话,花费之巨大,以及逐年的增加态势,对买活军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再说了,买活军的财富是如今迁居江南、南洋的华夏百姓创造的,谢双瑶可以在买地之外花一些,但不能花太多,否则任谁都会有意见。

留在当地吧……如果只是鼠疫,没有其余自然灾害,那是可行的,但问题现在是三鬼拍门,即便解决了鼠疫,可当地除了干旱之外,还闹虫灾,虫灾没有一年了事的,因为虫子会产卵,每次起灾都意味着连年减产,哪怕不再闹干旱,两三年内也肯定养不活这么多灾民。人数多、有潜藏疾病也不敢送上船,陆地迁徙,能往哪送?

留着要饿死,出去那就是传播疾病,也难怪皇帝要送信求援,而且信里的语气很着急了。谢双瑶看了他送的电报信,甚至说出了‘如果不给支援,就要报备极端事件’的话了,这里蕴藏的是非常残酷的预期:留着养不活,出去了更多人会得病,那……除了动用军队把守关卡,把不甘于饿死,想要冲卡的百姓干掉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这种操作,买活军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但又确实难解决,灾民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如果少些都好办,给吃给喝,多次除虫,隔离上半个月就行,但问题是,这一次灾民数量保守都过百万,人一多就太难管控到位了。一时间门,连谢双瑶都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更别提其余参会者了。

别看很多买地的官吏,老家都在山阴、中原一带,但要让他们主动接纳这么一批流民,他们也不情愿给自己找事。屋内一下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谢双瑶把人挨个儿看过去,庄素、郑财气、金逢春、徐寿、吴小莲……大家全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这给谁都是甩了一串大鼻涕过去,真要说往某地送,又在当地引发鼠疫,被人知道是你的建言,不知什么时候,祖坟都能给你刨了。

谢双瑶恼火地叹了口气,开始点名了,“庄素,别装死,说说你的看法。”

庄素蚊子一样地说,“山阴有矿……他们可以去挖矿。”

让鼠疫灾民去挖矿,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了,以矿井的空气流通程度,山阴的大矿商范十三娘能上吊给她看,谢双瑶指了一下庄素,算是记了她一笔小账,“你这纯摆烂,首先人太多了,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无培训的矿工,其次重点矿区也不考虑风险人群,也别说往通古斯送。开原、建新人口本来就少,而且番族没遇到过几次鼠疫,抵抗力差,别一不留心把他们给灭族了!通古斯变无人区,一切基建从头开始,你说多刺激!”

本来张口欲言的吴小莲也闭嘴了,谢双瑶的手指叩得越来越急,最后还是坐在金逢春身后的秘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金逢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提了一句,“其实,如果能免除立志城一定的债务,立志城肯定是愿意接受一部分灾民的,按照协议约定,他们需要为开辟常态化远洋航线做准备了……立志城正缺大量汉族人口,至于鼠疫,立志城内的居民,出航的时候基本都打过疫苗了,相形之下也就没那么忌讳。还能再送给他们一批疫苗,没准对立志城站稳脚跟还有很大的帮助……”

这话说得委婉,但在座的没有小孩,全都是多年来屡经历练的政治人物,可以说心都很脏,这里没有明说的一些东西,大家是都清楚的,吴小莲下意识地就轻轻笑了一下:是不是去立志城之前,还可以在本州岛做隔离啊……

谢双瑶也格外看了这个吏目几眼,像是把他记在了心里,这才轻轻摇了摇头,“一百多万,立志城才多少人,根本吃不下这么多人口的,也没那么多物资……”

她摇摇头,还是做了一个最常规的决定,“南洋动不得,和敏朝说,先普遍除鼠,疫情平定下来,本地隔离过后,一部分徒步送江北吧,江北气候还行,种地是养得活的,特科过去一部分,隔江州县过去一部分,各州县配合做好隔离、杀鼠、除虫工作……大家分摊着互相帮衬一下,恰好江北也有耕地空虚问题。其中最健壮聪明的,可以考虑经过严格隔离填补去矿山,再往立志城、通古斯送一些……”

本地隔离、徒步江北,光是这两个环节,可以预料到会死多少人,还要冒着疫情扩散的风险。但这已经是没办法中唯一的办法了,大家的面色也随之一松:最怕的就是把人接到本土来,江北还是敏朝的地盘,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但多数人心里还是不把它当做自己的土地,还是比较好接受的。

这种心态,谢双瑶也洞若观火,如果继续再发展下去,过个二三十年,很可能就会丢失两朝之间门的归属感。但眼下她选择了无视,因为这并不是最紧急的问题——不要以为羊城港和敏朝的灾害就是全部了,应急救灾局的报告还没玩呢!

“极大疫情之外,上周川蜀、两湖方向也出现洪水汛情……”

偌大的国土,灾害已是常态,在衙门建设完备的前提下,地方性灾害不过是起个报备作用,需要谢双瑶做决定的地方并不多,会议之后就推得比较风平浪静了。结束之后,谢双瑶迎来宝贵的午休时分,她也难得摆烂,躺在沙发上要求她的丈夫为她按太阳穴,一上午的会开下来,她有点头疼。“鼠疫……为什么还会有规模这么大的鼠疫呢,难道我们没有一直强调要注意灭鼠吗……”

“家鼠可灭,田鼠怎么灭得完呢?”对于外界来说,几乎算是隐形人的新婚丈夫柔声说,“越是灾年,老鼠就越容易四处寻食,百姓也越有可能去捕鼠为食,或者寻找田鼠粮仓,接触增加,瘟疫也就多了流传的渠道……这是再怎么强调都没有用的。”

他修长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揉搓着谢双瑶的头皮,顺着头皮一路捏到她僵硬的脖颈,多少放松了谢双瑶的心情,让她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不论她怎么努力,气候就是气候。她最多只能改变一点,有时候真无法影响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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