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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她一起高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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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霖刚刚醒转,看着还懵懵怔怔的,我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想亲亲她的冲动。

她似是想自己起身,只是她半躺在露营椅上借不到半点力,头颈往前探了探,都还未曾带起肩膀,便脱力倒回帆布椅背上。

她脸色又是一白,闭起眼睛,自嘲地笑笑,“都一年过去了,有时候从梦里刚醒过来,还是不记得自己不能动了。”

跟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她自己虽不说,但我能看得出来,每次看到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努力适应和抵抗突如其来的眩晕,不仅体位变化晕,久坐不动也晕,有时吃着吃着饭也容易眼前一黑,胸闷气短恶心呕吐。

顾晚霖现下身体状况差到让人揪心。她以前觉短,每晚睡足六七个小时就能一整天神采奕奕,如今却十分嗜睡,虽然睡得长了,倒也不见睡得好,总是一脸疲惫倦怠之色。

两位护工私下里都跟我说过,说顾晚霖没去呼吸科ICU走这一圈之前,情况比现在还是好些,如今在家将养了月余,还是没完全恢复,固然有入冬之后天气寒冷对高位截瘫患者本就十分难熬的缘故,还因着她一直没回医院做康复训练,只是保留了在家的被动拉伸运动。

说是康复训练,孙主任也私下跟我交了底,她的感觉平面和运动平面目前就停留在腋下,继续下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手臂的肌力还有些希望,但最重要的是要通过足够的运动量保持现有的运动能力、提高身体素质,逆水行舟,不进就只有退了。

早班周姐还跟我说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说虽然是赚这份工资的,但当然是希望顾晚霖的身体能越来越好,有一天能够不依赖他人,日常生活自理。可是只有每天晨间睡前的上门护理对顾晚霖现在的身体状态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一般来说,像她伤在这么高的位置,在这个阶段,身边是离不得人的。

别的不说,光是夜间翻身,以前她父母还在的时候,有她父母半夜轮流起身一次过来帮忙,如今全凭她自己借助电动护理床的帮助,靠手臂和肩膀把自己甩过去,外加护理床两边的助力带,翻得乱七八糟的。

她右腿的缺失,虽然让她要带动的身体重量比旁的四肢瘫痪患者少一些,但压力分布不对称的麻烦更大,向两边侧躺时各个受力部位要垫的软枕她自己就没半点办法。

顾晚霖的护理装备倒是顶级,有一套价值不菲从国外带回来的智能交替式减压床垫,但毕竟比不得人工精细。好几次周姐在她身上,尤其是右腿残肢,发现了险些要发展成压疮的局部红斑,跟顾晚霖说了她也就笑笑,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压疮发展下去,不仅仅是要吃苦头,严重了是要致命的。”周姐忧心忡忡地跟我说。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怎么会不为顾晚霖忧心着急呢。但接送复健和夜间护理,两个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同一个问题:自她父母走后,顾晚霖始终不肯雇全天住家护工。

我旁敲侧击跟她提过好几次,被她以累、想休息、自己能行搪塞过去,最后她眉宇严肃地对着我说了一番她和江渝说过的类似的话,说她真的无法忍受每天24小时被护工看着,无时无刻不被提醒自己是个离不得别人照料的重度残疾人,她只想要些自己的喘息空间,不要连这点自由都被拿走。

我了解她,我当然理解她这么想,但我没法不担心,这些天凡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午饭后都尽量在她家赖着工作,监督她按时减压、喝水、排尿、吃药,等晚上护工上门,免得日间出什么意外。

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劝她,我伸手帮她整理头发,这么想着,嘴上问她,“梦到什么了?”

她抬起眼睛,对我轻轻一笑,“好久没看到雪了,梦到我们以前在国外玩的那个冬天,我们同撑一把伞走在雪里去吃烤肉。”

“那你这梦也太好实现了,等下晚上我们去吃烤肉就是,去以前我们读大学时最喜欢的那家。你快看嘛,我给你堆了半天雪人,像不像以前你堆给我的那个。”我指着她身边。

她仔细端详了半天,逗我说:“你这雪人怎么少了眼睛,我以前可没给你堆这么敷衍的。”

我咬牙,摊开手掌,给她看我刚刚精心在河边挑选的两块小卵石,“顾晚霖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特意选了两块好看的,等你醒了一起安上来着。”

顾晚霖眉眼间的笑意比此时的午后冬阳还温煦。她对我张开双臂,“帮我坐起来,我躺着够不着。”我帮她转移早已和她配合默契驾轻就熟,正好一会儿吃饭躺着容易呛着,我便把她抱起来减了会儿压,放到一旁的轮椅上。

见她轻蹙着眉头左右晃了晃脖子,我想起护工们跟我说过,顾晚霖性格隐忍,有什么不舒服不问她,她也不主动说。她自己不主动,就得照护者主动着些。于是出声问她,“怎么了?脖子不舒服?”

“今天还好,觉得有点僵而已,没事。”

我叹气,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额外信息。今天还好,那就是平时会更糟糕。她颈肩的僵硬,下车前我就摸到了。

她轻轻冲我笑,“干嘛总叹气呀,阿清,我喜欢看你开开心心的,叹气真的不适合你。说了我没事的。”

我站到她身旁,“顾晚霖,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更舒服一点呢。”

“那你帮我活动一下手臂和肩膀好不好。不用很复杂,帮我托一下手臂,伸直举过头顶再放下来,重复几次就好。”她把手递给我。

我依言照做,托着她的胳膊带着她活动开颈肩,瞥到她后颈部趴着的那道手术刀口,犹豫着刚把手放上去,“那这里呢?要不要揉一揉?”

却没想到看她身体过电一样迅速打了个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的手很冰。”吓得我赶紧撤回。

她声音轻得像微风吹过树上的雪花,“不用。那里不是肌肉筋膜僵硬的问题。里面打了固定钢板。就和旁人骨折一样,刚断掉的时候是很痛,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时天气不好会有点难受,但今天真的还好,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知道自从我们俩重逢以来,她已经说过了多少次“没事”,几乎快成为了她的口头禅。伤得那么重怎么会没事呢,是她在照顾我的情绪罢了。

听我沉默不语,她语气轻快地再次开口,“好了,这样就够了,你转过来嘛,让我看看你捡了什么漂亮的鹅卵石。”

她伸手找我要被我留作眼睛的石头,只是那石头终究还是小,她虽能堪堪用手腕带动拇指和食指夹起,可没移动多远,便颤颤巍巍地抖动了起来,几乎要掉下去。她人立时就蔫了下去,有些闷闷不乐,我伸手握上她的手,带着她给雪人点上了眼睛。

“好了,擦擦手,我们吃饭。”我掏出酒精洗手液,细细地帮她擦手,却忍不住皱起了眉毛,“刚刚我一直给你好好在毯子下面放着呢,怎么这么冰凉,怪我,应该给你戴上手套的。”

“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用管它。”她还是那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让我来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做什么,昨夜准备时间短,顾晚霖又不能在户外久留,和我平时出去和朋友们露营过夜比起来精简多了,不过是准备了一餐便饭,想哄她开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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