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不渡红尘为狱(第1页)
酒店里,那张名为《空白》的画,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平铺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温予棠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理性的分析、知识的解构、失败的“田野调查”……她穷尽了所有她引以为傲的手段,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无解。
她像一个被困在自己智识迷宫里的囚徒,找不到任何出口。
当所有她熟悉的世界都宣告崩塌时,还剩下什么?
温予棠忽然想去一个地方。
一个与艺术、与学术、与她所熟悉的一切都无关的地方。
一个更纯粹的、属于“信仰”的地方。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质感极佳的米白色长裤和同色系针织衫。她没有化妆,只是戴上了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满眼的疲惫和血丝。
她独自一人,打车去了城郊一座以灵验著称的古寺。
抵达时,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正为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刹,镀上一层悲悯的、温暖的金边。
寺庙建在山腰,远离尘嚣。时间已晚,游客早已散尽,只有三三两两的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袍,安静地从她身边走过。空气中弥漫着晚钟的余韵和焚香的宁静气息,混合着千年古柏散发出的、清苦的木质香。
这一切,都与她平日里所处的那个充满了金钱、野心和高级香水味的世界,截然不同。
温予棠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从不信鬼神。此刻走在这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听着远处大殿隐约传来的、僧人做晚课的诵经声,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的陌生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是她那个理性的、可控的世界之外,唯一的未知。
她没有去香火最旺的大雄宝殿,而是凭着直觉,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径,来到了一座供奉着观音像的偏殿前。
那尊观音像的面容在漫长的岁月中已被侵蚀得有些模糊,但那低眉垂眼的姿态,那悲悯众生的神情,却仿佛洞悉了世间一切的苦厄与痴缠。
殿前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佝偻着背,安静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温予棠走上前,微微欠身。
“大师,我想请三炷香。”
老僧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殿内一侧的香案。
温予棠走过去,从香筒里取出三支香。香是粗糙的,带着草木的原始气息。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在长明灯的火苗上,将香的顶端点燃。
火苗舔舐着香头,很快,三点明亮的红光亮起,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她双手持香,举过眉间,在那尊悲悯的神像前,静静地站了许久。
她不是在祈求,更不是在交易。
她是在献祭。
她不知道神佛是否存在,但她想,如果真的有某种超越世俗的力量,或许,能听到她此刻卑微的、无声的诉说。
“我曾妄想为你遮风挡雨,却成了你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风暴。”
“我曾试图为你指引方向,却让你在我的世界里彻底迷航。”
“从今往后,我不问你的归期,不求你的原谅,甚至不奢望,在你往后的人生里,还会有一丝一毫关于我的痕迹。”
她将香插进面前巨大的香炉,看着那三点红光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像三颗遥远的、她再也无法触及的星。然后,她退后一步,在那尊神像前,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蒲团很旧,甚至有些破损,布料粗糙,隔着昂贵的裤料,依旧能感受到地面冰冷坚硬的触感。
温予棠的膝盖,从未如此卑微地弯曲过。
她没有再许愿,只是安静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像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一场灵魂的献祭。
第一叩,为相遇。谢那荒唐一夜,让她在冰冷的算计之外,窥见过人间最纯粹的爱意。
第二叩,为罪孽。为她的傲慢,她的自私,和她以爱为名的所有伤害。
第三叩,为前路。为那只被她亲手推开的雏鹰,献上她这个罪人,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