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织网(第2页)
明澈打开帆布包,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硝酸甘油片、速效救心丸、纱布绷带、消毒酒精、棉签、创可贴、藿香正气水等,都是基础但关键的急救物品。数量不多,但足够应付几次紧急情况。他又看了看林薇手写的清单和找零,价格确实实惠。
“她有没有说什么?”明澈一边清点,一边问。
“林居士说,让师父您放心用,质量绝对没问题。她还说……镇卫生院的张医生那边,她也打过招呼了,张医生答应,如果寺里需要,他可以在不当班的时候,抽空上来简单讲讲急救常识,不收钱,就当结个善缘。”
净心转述道。
效率很高。而且,张医生愿意免费来讲课,这无疑是林薇动用私人关系的结果。明澈点点头,将药品重新收好,对净心道:“做得好。这些药,先放在我禅房。你知我知即可。另外,张医生的事,也暂且不要对外说。”
“明白!”净心用力点头。
药品到手,医生联络也初步达成,这意味着即使在慧明“审议”拖延的情况下,他仍然在实质上推进了急救准备,并且建立了一条绕过寺院常规渠道的外部资源线(林薇-张医生)。这既是对慧明拖延战术的无声对抗,也为将来可能的“突发事件”准备了应急方案,更能让知道内情的少数人(如净心、未来可能受益的僧众)看到他的实际“办事”能力。
将药品在禅房隐蔽处藏好,明澈看了看天色,决定去拜访一下李执事。借口是现成的——咨询一下库房日常耗材(如纸张、笔墨)的采购渠道和价格,为将来可能的“社会服务”活动做准备。实则是一次试探性的接触,看看李执事在执事会后,态度有无变化。
李执事正在库房里整理账册,看到明澈,表情有些复杂,既有上午被说服后的些许认同,也有下午被慧明威慑后的谨慎。
“明澈师兄,怎么有空过来?”李执事放下账册,脸上堆起惯常的精明笑容。
“有些琐事,想请教李师叔。”明澈态度谦和,先问了些纸张笔墨的市价和采购周期,李执事一一作答,语气还算热情。聊了几句,明澈话锋微转,似是无意地叹道:“了尘师伯这一病,寺里上下都揪着心。也亏得山下镇卫生院张医生昨夜及时赶到,不然真是……唉。我方才还在想,日后寺里若与卫生院能有些常来常往,于大家健康总是好的。李师叔在镇上熟人多,不知可认得卫生院其他管事的医生?”
他将话题引向“外部医疗资源”,并且将“建立联系”的功劳,隐晦地归功于“山下及时赶到”,既肯定了昨夜的努力,也为将来可能通过林薇或张医生建立更稳固关系埋下伏笔,同时试探李执事对“外部联系”的态度。
李执事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张医生人是不错。不过,公家医院的人,打交道也需注意分寸。慧明师兄的意思,是尽量少与外界有太多牵扯,免得麻烦。不过……”他顿了顿,看了看门外,声音更低了,“师兄你说的也是实情,有点联系,应急时总是方便些。这事……咱们心里有数就行。”
他既表达了遵从慧明“少惹麻烦”的指示,又对明澈的“务实”想法表示了有限度的理解和默认,是一种典型的骑墙态度。明澈要的就是这个“心里有数”。他不指望李执事立刻倒向自己,但只要他不坚决反对,在某些事情上能“行个方便”或“装个糊涂”,就足够了。
又闲谈几句,明澈告辞离开。对李执事的试探,结果在意料之中。可以暂时将他列为“可争取、需利诱、需提防”的中间派。
傍晚时分,明澈正在禅房内,就着油灯翻阅一本《寺院清规考》,思考如何在其中为“社会服务”的正当性寻找更多历史依据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周慧。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带着完成任务后的些许兴奋和紧张。她闪身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从怀中掏出那张表格和一个小本子,压低声音道:“师父,我……我下午问了几位老师父和常住的陈婆婆、李伯……”
明澈示意她坐下,接过小本子。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些零散的信息:“广济师叔,五十八,自述胃脘时痛,偶服‘胃舒平’。”“知客王师父,六十五,耳背,血压不详。”“陈婆婆,七十二,有咳嗽老痰,夜重。”“后殿照管刘师父,六十许,言腿脚畏寒,阴雨天痛。”……信息很粗略,有些还是“据说”、“好像”,但毕竟是一个开始。更重要的是,周慧在记录时,还备注了一些细节,如“广济师叔抱怨斋堂饭菜油腻”、“陈婆婆说夜里总睡不踏实,惦记山下的孙子”等。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有时比单纯的疾病信息更有价值。
“做得很好。”明澈合上本子,赞许道,“不急,慢慢来。切记,只是关心,莫要勉强,更不可让人觉出是在刻意打探。”
“嗯,我记下了。”周慧用力点头,看着明澈将本子小心收好,心中充满了被信任和完成重要任务的满足感。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师父,我还听说……慈航会那边,好像又在山下说什么了……”
“哦?说什么?”明澈目光一凝。
“我也是听来送菜的老王头顺嘴提的,说慈航会的人跟几个在街边下棋的老头嘀咕,说什么……青林寺看着清净,里面其实不太平,有师父犯了戒,菩萨降罪,才接连出事……还说什么,电视上都是演的,那和尚(大概是指师父您)年纪轻轻,哪懂什么看病,都是骗人的把戏……”
周慧越说声音越小,脸上露出愤懑和担忧。
慈航会果然没有闲着,开始用更恶毒的、针对个人的谣言进行攻击了。而且,将“山门被污”和“了尘急病”两件事,歪曲成“犯戒招灾”、“菩萨降罪”,极具蛊惑性,尤其对那些本就迷信、对寺院内部不甚了解的山下老人来说。
“跳梁小丑,吠影吠声而已。”明澈神色不变,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他们越是如此,越显其黔驴技穷,心虚胆怯。你不必理会,更无需与旁人争辩。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再次用“清者自清”来稳定周慧,但心中已将此信息记下。慈航会的攻击在升级,从具体事件(污秽山门)转向人格抹黑和迷信恐吓。这需要警惕,或许可以提醒一下与寺院交好的山下老人,让他们帮忙留意并驳斥这类谣言。同时,这也从侧面说明,电视节目和义诊,确实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送走周慧,天色已彻底黑透。寒风呼啸,比昨日更甚。
明澈独自站在禅房窗前,望着外面吞噬一切的浓黑夜色。油灯的光,将他沉静的侧脸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一天之内,药品渠道初步打通,周慧成功启动“情报”收集,李执事态度暧昧但可争取,慈航会的新动向也已掌握。几条“暗线”,都在按照他设定的节奏,悄然延伸、交织。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慧明那张阴沉的脸,清源住持日渐衰弱的喘息,了尘师父尚未脱离危险的病情,慈航会恶毒的谣言,还有昨夜那声莫名的异响……所有这一切,都像这窗外的寒风,虽然无形,却无处不在,砭人肌骨。
他知道,自己编织的这张网,才刚刚开始。网的另一端,是充满诱惑却也危险无比的深渊。而他,必须确保自己始终是那个收网的人,而不是坠入网中的猎物。
他轻轻吹熄了油灯。
禅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风声凄厉。
在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中,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和那簇在心底无声燃烧的、冰冷而执拗的火焰。
夜还很长。而黎明到来时,等待这座古老寺院的,不知是短暂的安宁,还是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