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王朝② 悲风江南(第1页)
南宋王朝②:悲风江南
第一章 寿皇宾天
绍熙五年(1194年)农历六月初九,正值盛夏,倏忽一道白光划过夜空。那会儿城楼上已经敲过了三遍更鼓,喧嚣了一天的临安城却依然像个**而又精力充沛的女子,流光溢彩,活力四射。瓦子里人头攒动,御街上游人如织,从和宁门一直到朝天门外,大小店铺灯火通明,生意如旧。至于和乐楼、丰乐楼、太和楼、熙春楼这些高档酒馆和王府大院,自是莺声燕语,丝弦不绝。白光就是这会儿出现的,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刺破天空,整个临安城似乎打了个哆嗦,随之发出“噢——”的一声惊呼。
韩侂胄正在庭院纳凉,刚好目睹了这道耀眼的白光。这是一颗大星,从中天直坠东南。东南是先皇的暂厝之地,韩侂胄脑袋嗡地一响,浑身冷汗迸射:莫非……莫非……寿皇宾天了?
寿皇即赵瑗。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五月,金兵南犯,赵构匆忙立赵瑗为太子,更名赵昚。六月,赵昚继位,次年改元“隆兴”,并为岳飞平反,启用张浚为右相兼枢密使赴江淮督军,兴师北伐。然而出师不利,在宿州城下,宋将李显忠与邵宏渊内讧,致使全军大败。隆兴二年,宋金再次休兵谈和,史称“隆兴和议”。
淳熙十四年(1187年),太上皇赵构驾崩,赵昚决意服丧三年。先由太子赵惇监国,两年后,干脆将皇位让给了赵惇。谁知道在赵昚眼中“英武类己”的赵惇,不仅毫无英武之气,且胆小惧内,甚至缺少孝恭。有宋一朝,孝恭是做人的根本,何况帝王为万民楷模,一个帝王倘若缺少孝恭,那该如何表率天下?逊位后的赵昚日子过得很不开心。
韩侂胄算不得朝廷大员,但他出身名门,先祖即大宋名相韩琦,大祖父韩忠彦也是一代贤相。韩氏一门历朝为官者甚多,高宗朝的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即是韩侂胄的堂兄。耳濡目染,韩侂胄也十分关注国事。
在韩侂胄看来,两宫不和,根子在皇上那儿,皇上生性怯弱,致使皇后十分跋扈。皇后名叫李凤娘,是岳飞部将李道之女。在岳飞冤案中,李道没有受到牵连,绍兴议和后渐渐升至鄂州都统制。一天,相士皇甫坦来到鄂州,因为他医治好了韦太后的眼疾,成了赵构身边的红人,因此,李道非常恭敬地将他请进府中。在这次家宴上,皇甫坦认识了李道的二女李凤娘。皇甫坦事后对赵构说,此女降生时有凤来仪,日后贵不可言。于是经赵构同意,由皇甫坦主媒,将李凤娘嫁给了皇孙赵惇。是年李凤娘十八岁,赵惇十五岁。但是李凤娘天性好搬弄是非,赵构很是后悔,多次对人讲皇甫坦误人不浅!
随着赵构驾崩与赵惇登基,李凤娘越加有恃无恐。皇上每次过宫探视寿皇必须皇后同意,得不到李凤娘的允许,赵惇不敢踏进重华宫半步。皇后跋扈到了这种地步,这让韩侂胄无比伤心。如今大星陨落,更加重了他的忧戚。
夫人吴氏见韩侂胄久立庭院,出来催道:“夫君,该安歇了。”
韩侂胄讷讷道:“只怕朝中……不得太平了。”
吴氏惊愕道:“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
韩侂胄遂将刚才的天象叙说一遍。吴氏听说大星直坠东南,也是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这可……如何是好?”
韩侂胄缓缓道:“大宋江山……恐怕又是一劫!”
吴氏劝道:“夫君只是一个合门官,无须自寻烦扰,安于职守便可。”
韩侂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我也是宋臣,陆放翁有言,‘位卑未敢忘忧国’。”
韩侂胄判断得对,寿皇赵昚晏驾了。
这会儿已交子夜,一乘肩舆匆匆来到重华宫前,由南侧门进入,直奔赵昚的寝殿,来人是当朝左相留正。
留正是从睡梦中被叫起来的,听罢重华宫内侍的禀报,他的心像断线的风筝悠悠坠入了渊谷。直到夫人徐氏一旁催他,他才从无边的惶悚中醒过神来。在徐氏的搀扶下,留正进入内室更衣,门吏赶紧到前院将轿夫唤起。待留正收拾整齐来到前厅,一乘黑色肩舆已经停放在了院中,导从和轿夫正在轿旁恭候。
重华宫原是秦桧的府邸,他死后子孙搬回了建康,府邸即被朝廷收回。赵构退位后,对府邸进行了大规模改建,并亲自题写了匾额德寿宫。赵构在德寿宫安享了二十五年后驾鹤西去,赵昚随之搬了进来,更名为重华宫。
留正是赵昚最为信赖的大臣,当初他决定退位,首先便是告诉了留正。
留正听罢,好一阵子没有吱声。他不吱声是有原因的,皇上才过花甲,身体尚健。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太子妃不贤,而太子似乎缺乏主见。一个缺乏主见的太子加上一个不贤的太子妃,留正对皇上的决定感到忧虑。
“卿为何不语?”赵昚见状问道。
“如果臣记得不错,”留正缓缓道,“陛下守制已满一年零三个月了。”
按照制度,守制名为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赵昚只需还服孝一年即可亲政。
赵昚望着留正,目光中既有郁愤又有哀痛:“金人的老郎主死了,如今小郎主做了皇帝。朕与老郎主互称‘叔侄’二十多年,难道还要与小郎主互称‘叔侄’吗?”
按照宋金《隆兴和议》的条款,两国关系为叔侄关系。赵昚致书完颜雍,落款为“侄皇帝赵昚”。现在,完颜雍死了,完颜雍的孙子完颜璟做了金国皇帝,难道赵昚还要在完颜璟面前自称“侄皇帝”么?
留正闻言,心也是一阵钝痛。
停了一会儿,赵昚又道:“太子继位,卿为左相,辅佐新皇。”
留正无言,他隐隐觉得这个左相将任事艰难。
果不其然。赵昚逊位之初,与赵惇的关系还算融洽,每月定省四次。可由于父子二人没什么话说,定省的时间越来越短。渐渐地,由每月四次变成了三次、两次、一次,到了绍熙三年,赵惇几个月都难得去一次重华宫了。
太上皇由失望、伤心继而变成了愤怒。就在这时,一场立储风波彻底撕碎了赵昚父子之间最后一缕温情。
赵惇继位不久,李凤娘就不断催促建储。绍熙三年,赵惇终于将建储提上了议事日程。可他并不亲自前往重华宫启禀太上皇,而是命留正代为启奏。
“不行!”赵昚一听脸就变了,果断回绝,“嘉王柔弱,难当大器。”
留正万万没有想到太上皇会一口否决,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即便建储,也应立吴兴郡王赵抦。”赵昚继而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