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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金山复仇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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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旧金山·复仇02

她其实并没想过要违背父意。军官虽不算一表人才,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理,这在军人里已属难得。那年头儿的上海,街上常能见到洋人,远不及电影里的好,直到一个黑发深眼窝的年轻人出现在她父亲的客厅里。他身材瘦高,面色苍白,脸型和五官以最完美的方式搭配,侧分的短发服帖而光滑,深深眼窝中**漾着朦胧的光色,马甲的阴影和皮鞋的光泽皆像生了魔力。他讲一口流利的中文,举手投足不卑不亢,充满绅士风度又不失东方礼仪。声音深沉浑厚,清晰传至客厅的每个角落里。在她看来,他并不是来销售美国油田股票的商人,而是走下银幕的电影主角。父亲嗜赌,却并不相信洋人,尽管这个年轻洋人熟练的中文可以加分。年轻人一连拜访三次。第一次,她从客厅门外匆匆而过。第二次,她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第三次,她故意在家门外和他邂逅。她偷偷穿了由母亲的旧旗袍改成的新式女装,用时髦的大檐女帽藏起学生头。烫头发亦在父亲禁止的范围。她的身材过于瘦小,指望着通过服饰增长自己的年龄。她迈下洋车,高跟皮鞋在脚下扭转,她失声惊叫,年轻人扶住她的手臂。她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她第一次偷穿高跟鞋,那鞋是贴身女佣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尺码有点大,需要塞棉花。她毕竟只有17岁,那年轻人其实也不过刚20,但在她眼中,他已是成熟温润的男人。

他常邀她喝咖啡,看电影,租来汽车带她兜风。她继续偷穿高跟鞋和成年女人的艳丽服饰,一路由贴身女佣陪伴。女佣随身携带正常服饰,待她回家前换上,再把换下来的时髦衣服藏进自己怀中。女佣比她大三岁,体态高大丰盈,身上藏一件旗袍并不困难。他得以第四次登门,带来西洋美酒和鸦片送给她的父亲。这些都是她出的主意。第五次上门,则把父亲请上黄浦江的游艇,还有洋女人陪酒。父亲不准她同去,她在家发了一阵子愁,愕然意识到他这等出色的人身边必定围绕着上流社会的西洋女人。她这般过于瘦小的东方女子并无容身之地。她伤心倍增,写了短小的分手信托女佣偷偷送出。女佣出门之后她又懊悔不已。当天晚上,女佣送来他的回信,只有四个字:璐,我爱你。

当晚,她找借口跑出家门,在街角的梧桐树后和那年轻人拥抱。他在她耳边轻念:“以璐,你是上天送我的礼物。你是我圣洁的女王。”她知道她的名字和‘以禄’同音——犹太日历中的圣月。但父亲给她起名以璐,给妹妹起名以丽,是借‘得以利禄’之意,与犹太日历无关。她从此把犹太的圣月铭刻在心。以禄月便是6月。桔恩。她早知道这个单词,却偏要他教会她。6月就是她的圣月,他才是她的王主。至高无上,完美无瑕。生平第一次接吻,她并不觉得美好,只觉紧张得要发心脏病。他身上散发淡淡烟味,她还在他马甲的隐蔽处发现一个烟洞。她以前并不喜欢香烟,但他身上的香烟气息令她神魂颠倒。她匆匆回家,连夜写好长信,再命女佣偷偷跑去交给他。女佣返回时已是午夜时分,她坚持不睡,等待阅读他的回信。此种通信夜夜延续,女佣承担黑夜信使的职能。他们每周也能见上一两次,之间的日子是无尽煎熬。

上海物价飞涨,战争比季节变化更加迅猛。南京被攻克,上海城里人心惶惶。父亲终于拿出五万大洋,托他购买去香港的船票,剩下的投资美国股票。五万并非全部家当,但也绝非小数。父亲收不到船票,整日追讨,令他不敢再轻易出现,与她的约会也暂时停止了。她连续几周见不到他,心中焦虑无以复加。两人的通信倒是没断,依然靠女佣在深夜传送。他解释并没想欺诈她家的钱财,投资股票是真,但船票也是真的难买。父亲却从别人口中听说他是个穷光蛋,不名一文。她突然想起他马甲上的烟洞,再也坐不住,让女佣深夜带她偷偷跑到他的住处。那是法租界里最破旧的石库门房子,原来他的境况和外表的确有着天壤之别。她跑上摇摇晃晃的阁楼,看见穿着睡衣抽烟的他。他见到她并不怎么惊讶,不容她开口便是一阵热吻,他的舌头和手充满攻击性,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她感受到男人的邪恶力量。那一夜风雨大作。她在拂晓冷静下来,感到私处的隐痛。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随即啜泣起来。他把她抱入怀中,承诺一定带她一起逃离上海。五万大洋,能让他俩在美国衣食无忧。真正的恐惧却在几个礼拜之后,当她发现她的厌食并非全部来自思念。她写信告诉他自己已有身孕,他回信安慰她,第二夜又让女佣带回便笺:7:00,Youknowwhere。她当然知道在哪儿。她正狂喜着,父亲却突然冲进房间里——多事的大夫把她厌食的实因告诉了父亲。

父亲把女佣绑在门厅的柱子上,把她关在二楼的房间,任凭她如何哭闹。天亮之后,精疲力竭的她终于撬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居然腿脚无恙。她奋力奔跑,在6点59分赶到码头。码头却并无船影。她向船工打听,方知轮船早在6点就起锚了。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腹部一阵剧痛,倒地不起。

从此便是无边苦海。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妹妹又替她嫁给军官逃去台湾。这样的一家人,断然成为了人民的公敌。全家被镇压,她是唯一幸免的一个。女佣竭力为她辩护,把那次跳楼逃跑说成是对封建家庭的反抗。上海终究是待不下去了,她只能远嫁东北。从天堂到地狱。她忍受了30年,所以她想尽办法来到美国。非法移民,社会底层,再忍耐30年。现在算是熬到头了。今晚,她要去做她此生必做之事。那一幕她是如此期待,已在脑海中幻想过万遍了。

桔恩小姐离开布兰克的房间,下楼回到地下室自己的小房间,把手中之物放进皮包里。她换上最好的套装,去花园里剪来两朵最大的白色雏菊别在帽檐和胸前,在镜子前细心地为自己化好妆。此刻的打扮和平日截然不同。她再不是用人,她已为自己恢复了上等人的身份。她拿起电话,拨通某电视台的号码:“我是桔恩小姐,布兰克的管家。我现在要去安第斯家一趟。有些事情,我要当面跟那个老东西讲。我想,也许你们会对我们谈话的内容很感兴趣。”

桔恩小姐挂断电话,挎起崭新的皮包,再次在镜子前整理衣领和帽子。直至满意之后,缓缓走下楼梯,无声无息地穿过客厅,走出大门,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门外停着出租车,是她早就叫好的。她优雅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进去,万分留意她那完美的礼服,还有胸前巨大的白色**。

8

电视再次进入广告。趁着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电视台巴不得多加几个广告。

在此之前,桔恩小姐还站在安第斯大门前,仿佛镁光灯下等待开演的主角。更多的媒体赶到现场,架起各式照明工具,把大宅门前照得仿若白昼。大门已开过两次,出来的都是安第斯的管家。第一次管家请桔恩小姐明早再来,她则表示见不到安第斯先生就不离开。第二次请她进屋去谈,她再次拒绝。她说:“就在这里见吧!我这样的人,不配走进他的大宅!”

骆驼用遥控器换台。许多台都在转播大宅门外的近况。骆驼意犹未尽地说:“哎哟!真是有意思啊!夏可文,夏可赋!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呢?”

“还有你不知道的?”小玉斜一眼骆驼。

“当然!当然!我不知道的多着呢!”骆驼连连点头,可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你不知道真正的继承人是谁?”小玉又问。骆驼又嘿嘿一笑:“哎呀,那算啥秘密啊!不对!你可别套我话啊,我不知道!嘿嘿,知道也不能说,不然老板饶不了我!”

Kevin急道:“你们知道什么?到底谁是继承人?”

骆驼眼珠一转,斜眼看看Kevin,扭头对小玉说:“你可真是聪明!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就跟我说说看,这可文可赋又是怎么回事?”

“谁是可赋?”Kevin又问。小玉沉思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是你在北京火车站见到的那个男的。他叫夏可赋。也是朝原人,他的祖母以前在上海居住,中国解放后带着他的父亲嫁到朝原。他也曾在中关村的白楼里上班,我去那里就是找他的。”

“所以,他才是安第斯真正的继承人?安第斯的情人生的不是女儿,是儿子?他的继承人也不是外孙女,而是孙子?”Kevin渐渐明白过来。

小玉点头:“我猜是的。”

骆驼在一旁插嘴:“哈哈!这可是你们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是我说的!”

Kevin目光黯然,低声问:“可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小玉踌躇了片刻,回答说:“我们的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Kevin一愣:“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叫夏可赋,你叫夏可文。”小玉说罢,暗暗打量Kevin。他魁梧壮硕,可赋却文弱清秀,但除去身形差别,两人又的确个头相仿,眉眼也仿佛有几分相似。不知是不是突生的心理暗示,为何以前从没发觉?

骆驼兴奋道:“嘿嘿!有点儿意思哈!这名字可真像哥俩?”

Kevin连连摇头,一脸惶恐道:“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吧?”

小玉皱眉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可赋的确告诉我,他有个哥哥,不过,那个哥哥早就去世了。他说他父母也去世了。”

Kevin如释重负道:“那不就是了。我们肯定没有关系!而且,我嬷嬷也不姓谢。嬷嬷姓夏。‘XIA’,她的美国护照上都是这么写的。”

“嘿嘿!那可就更靠谱了!”骆驼兴奋地一拍大腿,把小眼儿瞪成了两粒黑豆,“夏可赋也姓夏不姓谢!他东北的后爷爷也不姓夏!他可是跟的奶奶的姓!我老板早想到这个问题了,谢以璐是上海人,上海话里就把谢读成‘夏’,兴许是老太太刚到东北还说不清楚北方话,自己报户口的时候警察写错了。也说不定是她故意改的,反正她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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