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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被她这不温不火的态度噎了一下,她挽着乔源胳膊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绽开一个更甜美的笑容,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一行人来到大厅。
程青目光扫过厅堂内雅致的陈设:“这厅里布置得真好看,我瞧着这窗帘的花纹,还有这沙发的样式,都是时兴又雅致的,想必都是夫人的手笔吧?您同济建筑系的高材生,眼光就是不一样!不像我,见识浅薄,只晓得些俗艳的玩意儿。”
她声音娇软,字字句句都像裹了蜜糖,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过林棠倚着的手杖和站姿,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自惭形秽,“夫人您别笑话我,我就是觉得……能设计出这样宅子的人,真是了不起。”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纯粹的仰慕看向林棠:“对了,夫人!我听说您读书时画图就特别厉害,还得了鲍威尔基金会的奖?那可是顶顶了不起的荣誉!不像我……”
她声音低了下去,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我那时在明德女中,也一心想着考同济,学建筑呢……可惜后来家里遭了难,书没念成,人也……唉,不提也罢,都是命,哪能和夫人您比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对自身命运的哀怜和对林棠“顺遂”人生的艳羡,每一个字都像细针,精准地刺向林棠心底最深的隐痛——那无法再执画笔的手,那永远无法实现的建筑梦,还有……那副再也不能孕育生命的残躯。
林棠脸上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握着乌木手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杖底部轻轻点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叩击声,仿佛是她竭力维持的镇定在摇摇欲坠。
程青的话,句句天真,句句赞叹,却句句淬着毒,直指她失去的一切。
林棠挺直的脊背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被旗袍包裹的残腿深处,酸胀的痛楚正随着程青的话语和这潮湿的空气,丝丝缕缕地啃噬着她的骨髓。
乔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程青那“无心”的艳羡和自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了他心底那片他自己都厌弃的浑浊;他看见林棠瞬间苍白的脸和那细微的颤抖,一股烦躁夹杂着说不清的刺痛猛地窜上来,烧灼着他的神经。
乔源猛地甩开程青挽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程青踉跄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
“够了!”乔源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暴风雨前滚动的闷雷,目光却不敢再看林棠,只烦躁地挥了挥手,“扯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阿尘,带程小姐去西楼安置!”
“东厢,”林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安排,“东厢空着,采光通风都好。”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带着女主人才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让乔源的身形猛地一僵。他怀里的程青也愣住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和极深的不甘。
东厢?那是正房夫人才能住的地方!她一个刚进门的“小”,怎么能住东厢?这林棠,是故意羞辱她吗?还是……在试探乔爷的底线?
程青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更紧地攥住了乔源的衣襟,无助地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乔源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棠,里面翻涌着暴怒、羞辱,还有一丝被当众质疑权威的狂躁。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火星砸向林棠:“老子想让她住哪就住哪!你管不着!”
话音未落,他手臂用力,几乎是拖着程青,径直闯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朝着通往西厢的走廊大步而去。
程青被他拖着,踉跄了一下,细白的脚踝磕在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地砖边缘,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呼出声,只留下一声压抑的呜咽。
林棠站在原地,夜风从洞开的大门灌入,吹得她旗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张妈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程青的背影,恨不能将那猩红的旗袍灼出两个洞来,“夫人!这、这天杀的……您何苦受这份气!”
阿秀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扑上前紧紧扶住林棠冰凉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调:“夫、夫人……您回屋吧!这风……这风太凉了,您腿受不住的!”
张妈声音嘶哑地咒骂:“天杀的贱蹄子!装模作样的小娼妇!夫人,您就不该容她进门!老奴这就去撕了她的脸!”她作势要冲出去,却被林棠一个无声的眼神钉在原地
林棠轻轻抽回被阿秀扶住的手臂,指尖冰凉,触到阿秀温热的手背时,阿秀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挺直腰背,声音却出奇地平稳:“都散了。”
阿秀还想说什么,却见林棠已转身,乌木手杖点地,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叩响,一步步朝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