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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之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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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只是烦人的患者也许会因为惹恼了医生而被冷落,但会和医生大打出手的患者则必定能得到更多的救助……

这不公平,可我们又能怎么办?有时候我觉得世界一夜之间就倒回了农耕时代,没有秩序没有律法,只靠拳头说话。我怎么打得过他们?“男性的上肢肌肉天然比女性发达。”——来自解剖学教科书。该死的雄性激素!我打不过他们,就是这样。

感谢儿科的同事们。他们的战斗力特别强,令人印象深刻——据说他们经常需要面对歇斯底里的家长。

最糟糕的事情还没开始……但我想还是不必多说了,我觉得我的经历都不值得一提,我听过太多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说说另一些故事吧。

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孩子们。六岁的男孩们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偷偷跑出去玩,回来头发就掉光了。小一点的孩子总是在不断生病。有个四岁的孩子还不会走路,他一站起来就会头晕,歪歪扭扭地倒下去。他问我,医生姐姐,我会死吗?一个四岁的孩子,他最先理解的一对反义词竟然是生和死!后来他得了白血病,急性早幼粒白血病,起病急而且凶险,发烧了一周就走向多器官衰竭。

并不奇怪,本底辐射那么高。

以前我们科室在拍片室楼上,隔了厚铅板。有一年发现办公室里辐射计数高得吓人,顺藤摸瓜查出来工程队偷工减料。我们科室主任跑到院长办公室大吵了一架,整个科室都明确表示办公室不搬就辞职——而当时“高得吓人”的辐射数值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安全”的强度了。

如果说有哪一点是幸运的话,动物至少还有地方躲藏。

医院外的行道树无处可去,很快就掉光了叶子,梧桐树最终定格在病态的橘黄色。远高于消毒用强度的紫外线全天不断地辐照地表——太阳可比那些紫外线灯强多了。我们把死去的人们堆在户外,他们的尸体不会腐烂,在干燥无菌的空气中慢慢风干……

参宿四的放射强度降得很快,但臭氧层在第一波γ射线到来时就彻底毁掉了,白天的紫外强度强得吓人。免疫系统功能低下,以及高癌症发病率,我们整整一代人都将面临着同样的健康风险,并且毫无避免的办法。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有辐射就会有流言,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切尔诺贝利事故的时候,有人说他们看见了十条腿的狗,有人说他们见过五个头的鸡,相关的故事销路很好。

我见过长着很多条腿的青蛙,但我不相信其他的一些说法,因为畸形哺乳动物根本没有出生的可能。

他们会在特定的时间被自然判定为不宜出生而流产,人类的精密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随着时间推移我开始擅长全科,我脾气不好,但人们的确需要帮助,很多时候我是周围的人中唯一会处理消毒和扎脐带的……

我见过许多死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产的死胎。

我通常会避免让母亲们看到她们死去的孩子,有年轻妈妈疯了,她的女儿在头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包块——原来她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姐姐把妹妹吞掉,然后她们都死去了。

唯一活下来的畸形儿有六根手指,无关大雅的外貌差异。她的母亲恳求我帮他恢复。我告诉她,以现在的消毒条件这也许会要了她的命——她毕竟好不容易才活到出生。

她很幸运。她活下来了,现在二十四岁,后来她做了多余手指切除,没有影响功能。她是个画家。

他们都生在一个最坏的时代,但没有人能够选择命运。

愿他们所有人平安幸福。

愿我自己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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