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绿色深瞳(第1页)
黑夜是绿色深瞳
范轶伦
一、白色实验服
屏幕那头,阿丁朝我挥了挥手,宽大的白色实验服从肩上滑落,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对了,你下次来,我带你参观培养室。这次我们还带回了墨西哥钝口螈。”
我惊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就是小时候在水族馆看到的六角恐龙吗?!”
“是呀,”阿丁捋了捋深棕色的卷发,我似乎隔着屏幕闻到了她最爱的小苍兰洗发水的味道。“保健品研发部的同事总是在打它的主意。也许他们真的相信‘幼态延续’可以让人类返老还童吧……”
阿丁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仿佛在看我当年的化学试卷。阿丁大名丁思珈,是我的初中班长。当年一举拿下全国数理化竞赛三枚奖牌,被挖去了沪上最好的高中,又被保送到了国内最好的生物专业,接着全奖直博某常青藤名校,前年毕业后来到了南方这家基因测序龙头公司担任高级研究员。
如果不是打小相识,我大概不会和这样一位精英攀上任何关系。虽然高中我们就不再是同学(我留在了家乡那个十九线小县城),但这些年来却一直保持着联系。而无论多久没联系,聊起来都能无话不谈。
这样的朋友,我只有她一个。
从屏幕里看,在墨西哥三个月的科研考察又把她晒黑了几分,小麦色的皮肤更衬出她的干练。
“先不说了啊,我得去看下新到的一批绿叶海蛞蝓了。”
关掉屏幕,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多小时的通话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裸辞半年没工作的焦虑被清扫一空—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正当我打算起身去加水时,一个毛球蹭了过来。
“喵呜—”芝麻轻轻一跃跳到了我腿上,懒洋洋地蜷起身子,眯起了眼睛。
我乖乖就范,挠起它的下巴。作为回报,它开始释放那无敌治愈的“咕噜咕噜”声。
片刻后,我抱起芝麻柔软的身体,把睡眼惺忪的它轻轻放在蓝色法兰绒沙发上。就像一条黑色的绸缎淹没在海浪里。
收养芝麻的第九个月,我开始相信猫是**的。
大口喝着加了三道水的苦荞茶,我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下午两点半,日光正烈,一股无可名状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猫砂发酵的……我屏住呼吸,急忙摇起窗帘。在窗帘闭合的最后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落在了楼前那棵老桂花树下。
有三个老人正凑在一起,弯着腰看着什么,地上……似乎露出了一双脚,一双不断**的脚。
“呜—”芝麻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纵身一跃跳上窗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外头发出警惕的低吼。
“快下去!”我小声呵斥,“有人中暑了。”
而事实证明,那时的我,还是太不懂猫了。
如果我没有拉上窗帘,也许……
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写下你正在看的这些。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二、绿色深瞳
头晕、乏力、发冷……这该死的饥饿感。
我躺在沙发上,冰冷的手搭着同样冰冷的肚子,睁开眼睛。
已经到了会饿醒的地步了?不过上一次正经吃东西,也是一天前了……算起来,是该再吃点什么了。
我勉强支起身子,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我眼前一黑,扶着茶几才坐稳。
桌上放着半斤燕麦片、一斤混合杂粮米、一斤玉米粉、一瓶没开封的复合维生素、三根火腿肠、十三袋代餐饼干、二十四粒话梅黑糖。沿着桌角看去,三个靠墙的花盆里冒出了蔫蔫的绿色枝藤,那是刚发芽的红薯苗。
我笑了笑,却发现连嘴角都没力气提上去。《火星救援》里没有骗人—虽然土豆换成了红薯。
这些,就是我现在所有的储备粮了。
撕开一粒话梅黑糖,甜味在舌尖弥漫开的一刹那,我的眼眶酸了。
三十六天了,我已经一个人坚持了五个星期,第六个星期开始了。
那个平淡的周四下午,和阿丁通完电话后,我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个午觉。那时我已经辞职七个多月,还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做了几年新媒体攒下的一点小钱已经被房租和上西班牙语写作班的开销消耗得差不多了。和阿丁的聊天稍稍抚平了我的焦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窗外的最后一抹天光正在隐去。
“?Buenviaje!(3)”我回味着那个氤氲着水汽的梦:蓝色的加勒比海浪里,阿丁的身影若隐若现。
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蒙眬中,屏幕的亮光刺痛着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