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传2(第1页)
托尔斯泰传2
他研究了许多种不同的教育理论,当然,他把这些理论都摒弃了。在两次暂居马赛的时间里,托尔斯泰明白了,真正的民众教育其实是在学校之外完成的,往往通过报纸、博物馆、图书馆、大街、日常生活来进行,他称之为“无意识的学校”或者说是“自发的学校”。自发性的学校与强制性学校是完全对立的,他认为后者是错误的、愚蠢的。所以当回到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后,他要创立而试验的,就是一所“自发的学校”。而他遵循的原则就是自由,因此他不允许一些所谓的精英——那么“享受特权的自由阶级”——将他们引以为豪的学识和错误理论强加给民众,因为他们对民众根本不了解。他们也没有权利这样做。在大学里,这种强制性的教育方式,造就不出“人类所需要的人才,却可以培养出腐败社会所需要的人:官僚,官僚式的教授、文学家,以及一些毫无目的地逃离自己原有的生活环境、虚度青春年华、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人——都是些病态、骄纵的自由主义者”。目前的形式应该让民众站出来说说他们有什么需要!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乎“那些知识分子强迫他们学习的读写技巧的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有其他更迫切、更合理的精神要求。你应该试着弄清楚他们的需求,并努力帮助他们实现需求吧!
作为革命的保守派,托尔斯泰一直努力把这些自由的理论在亚斯亚纳的土地上变成现实。和学生在一起时,他并不像是他们的老师,反而更像是他们的同学。同时,他还试图在农业经营中加入更人性化的精神。1861年,他被任命为克拉皮夫纳县的地方仲裁人,主要职责就是保护民众,反对地主和国家滥施**威。
但是,不要认为这类的社会活动可以使他满足,并且能够占据他全部的精力。此时的托尔斯泰依旧会受到各种敌对情欲的支配。虽然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民众,但他还是那么喜爱社交,因为他需要社交。有时,他会再次萌发享乐的愿望,有时是受到了一种好动的性情的刺激。曾经有一次,他因为猎熊而差点丢了性命。他常带一大笔钱去赌博。有时,他甚至会受到他原本蔑视的彼得堡文学界的影响。当他从歧途中走出来后,又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不幸的是,这一时期的作品也被赋予了这种令人遗憾的艺术上和精神上游移不定的痕迹。《两个轻骑兵》(1856年)有着一种典雅、自负、浮华的艺术倾向,这让作者自己都很反感。1857年在第戎创作的《阿尔贝》就显得有些单薄、怪里怪气的,没了他那固有的深度和精度。《记数人日记》(1856年)的故事虽然很感人,但整体上显得有些仓促,仿佛反映出他对于自己的憎恶之情。他的化身——聂赫留多夫亲王,在赌场里自杀身亡:
“他拥有一切,财富、声望、才华、远大的理想;他没犯过任何罪刑,但他却做了更糟糕的事,他杀死了自己的心,自己宝贵的青春;他看不到方向,甚至并非有什么强烈的情欲,而仅仅是为了缺乏意志。”
他甚至不会受死亡的迫近而有所改变……
“同样怪诞的口是心非,同样的犹豫不决,同样轻浮的思想……”
死,已经成为这一时期常常缠绕托尔斯泰心魂的一样东西。《三个死者》(1858—1859)已经预示了托尔斯泰在《伊万·伊里奇之死》里对于死亡的阴沉分析,也预示着死者的那份孤独和对生者的仇恨,还有他那绝望的呼号:“为什么?”这部讲述了三个死者的作品——三个死者分别是富婆、患痨病的老马车夫和一颗被砍倒的桦树——具有一定的伟大之处。人物形象刻画得细致入微、生动准确,虽然作品的整体结构有些松懈,那棵桦树的死也未能表达出托尔斯泰在景物描写方面所具备的那种优美、惬意的诗意。总体来说,我们并不清楚他的思想是为艺术而艺术,还是因为道德而艺术。
对于这一点,托尔斯泰自己也不知道。1859年2月4日,他参加了在莫斯科由俄罗斯文学爱好者协会举办的招待会,并在会上发表演说。他演说的中心思想是主张为艺术而艺术1,倒是协会会长霍米亚科夫在向我们这位崇尚“纯艺术的文学代表”发表致词后,提出了要捍卫社会与道德的艺术问题2,并对他的言论加以驳斥。
一年以后,1860年9月19日,他的哥哥尼古拉因肺病死在了耶尔,这令他大受打击、倍感伤痛,甚至“动摇了他对善以及一切方面的信仰”,并令他产生了放弃艺术的想法:
“事实是残酷的……当然,如果有人想知道事实真相并说出真相的话,人们便会竭尽所能地去了解它并公之于众。这已经是我道德观中留存下来的唯一东西了,这也是我即将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但并不是以艺术的形式去做。艺术是一种谎言,而我不可以再喜欢这种美丽的谎言。”3
1。他演说的题目是:《论文学中艺术成分优于一切暂时的文学潮流》。
2。他以托尔斯泰《三死者》中的老车夫为例,对其发起反击。
3。出自1860年10月17日写给费特的信。
但是,还没到半年,他创作的《波利库什卡》,使他不经意地又回到了“美丽的谎言”之中。书中除了他对金钱以及金钱的万恶能力的诅咒外,还缺少一定的道德意味。这是一部纯粹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品,但无人能蔑视它的伟大和杰出,我们所提到的它的不足,只是观察过于复杂,素材过于丰富,足可以写一部鸿篇巨作,而且结尾的残酷同开头的幽默过于强烈,反差太大。1
八
现在是过渡时期,此时天才的托尔斯泰正在摸索,也在怀疑自己,他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十分强烈的**,也没有主宰的意志”,就像《记数人日记》中那个聂赫留多夫亲王一样。可是,正是在这一时期,托尔斯泰创作出了前所未有的最精粹、最纯净的作品——《家庭幸福》(1859年)。这本书可谓是爱情的奇迹。
多年来,他一直和比尔斯一家相处得十分友好。相继爱过这个家庭里的四个女性。2最后,他真正喜欢上的是他们的二女儿。但对此他并不敢承认。当时,索菲娅·安德烈耶芙娜·比尔斯还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岁,而托尔斯泰已经三十出头,看上去就像个老头儿,他也知道没有理由将自己疲惫、污秽的生活强加在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和她这样生活在一起。于是,他隐忍了三年。3后来,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托尔斯泰记述了他是如何向索菲娅·比尔斯求爱,以及她是怎样回答他的——他们俩用粉笔在桌子上写出了难以启齿的词语的首个字母。托尔斯泰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列文一样,他强烈想把自己的《日记》交给他的心上人,以便让心爱的人完全明了他过去所有的事;而索菲娅则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基蒂,心中深感痛苦。1862年9月23日,他们喜结连理。
1。同时期,托尔斯泰还创作了一部短篇小说,具体说来应该是游记小说,记述个人的经历。题目为《暴风雪》。书中优美的描写极具诗情画意和音乐感。而在后来创作的《主与仆》中,托尔斯泰借用了《暴风雪》的游记背景。
1。童年时期的托尔斯泰,因为妒忌,将一个和他一起玩耍、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从阳台上推了下来,导致其瘸了很久。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的贝尔夫人。
3。在《家庭幸福》中,谢尔白有一段表白,说道:“如果有一位叫A的先生,他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还有一个叫B的女人,一个年轻漂亮,从未和男人接触过的人。因为家庭的各种原因,A先生深爱着B小姐,就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其实早在三年前,在创作《家庭幸福》时,这桩婚姻就已经在诗人的头脑中铸成了。而在这三年当中,他提前感受到了那份尚未被察觉时的爱情生活,那是一段令人陶醉的时光,其中还有相互吐露神圣甜蜜的情语的时刻,以及为了那“一去不复返的幸福”而流泪的时刻;紧接着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自私热恋,和那“连续不断、无缘无故的欢乐”;再后来就是疲乏,一种说不出的不快,对单调生活的烦闷,原本结合在一起的心慢慢分离、疏远,对于少妇来说包含着危险的世俗迷恋(卖弄风情、嫉妒、无法挽救的误解),使得爱情告吹,消失了;最后,那颗温柔凄楚的心迎来了秋天,带着丝丝哀愁,再次见到爱情的苍白、衰老的面孔;因为泪痕,因为皱纹,因为头脑中存在的那些对种种磨难的回忆,因为对彼此造成伤害而懊恼,以及因虚度年华而更加凄婉动人——再后来是夜晚的宁静,由爱情变友情,从**的浪漫转变成母爱的庄严……该来的一切,托尔斯泰都事先想象过,体味过。为了能更好地感受这一切,他还在这个心上人身上进行体验。一个女人的心中,展开来小说的第一幕,并由这个那个女人就是叙述者,这样的创作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托尔斯泰的唯一一次。故事讲述得是那么的细腻!纯洁的心灵上笼罩着一层美丽的面纱……这一次,托尔斯泰在剖析时,不再用他那有点过强的光,也没有以往狂热地要披露出真理,反倒是让人去猜测他内心的秘密。托尔斯泰的艺术与心都渐渐柔和起来了,形式与思想达到了一种和谐。《家庭幸福》具有拉辛式作品的美感。
婚姻,对于托尔斯泰来说,给他带来温馨的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烦扰,但这的确是他喘息的一个机会。当时慵懒的他身患疾病,并且厌烦自己,而且还厌烦自己的努力。在最初几部作品获得辉煌的成功之后,迎面而来便是批评界的沉默以及群众的淡漠1。他高傲地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我的名声已经失去人心,这使我郁郁寡欢。但是现在的我,心情很平静,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话要说,而且还要大声地说出来。至于公众,随便吧,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2
这只是自吹自擂,其实他也无法把握住自己的艺术。毫无疑问,他能够娴熟地使用文学工具,可惜他并不知晓把它用在什么地方。就像他在《波利库什卡》中提到的:“这是一个熟练掌握自己的笔的人,在遇到一个题目后,就能写出连篇废话。”最终,他的社会事业失败了。1862年,他辞掉了地方仲裁员的工作。同年,警方到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搜查,把整个城都翻了一遍,而且还查封了学校。当时,托尔斯泰并不在,他实在是太疲劳了,他担心自己会得痨病。
“对我来说,仲裁纠纷是那么的难堪,学校工作也没有头绪,想要教育他人却总要不懂装懂,那份尴尬让我感到了巨大的厌恶,所有这些使我心生疑惑,最终把自己弄得病倒了。如果没有生活中那尚未被人知晓的一面——家庭生活——让我重见光明的话,我或许早已陷入十五年后我几乎要陷入的绝望之中了。”3
1。自1857—1861年,批评界对他几乎没有什么评价。
2。出于1857年10月《日记》
3。出于《忏悔录》。
九
最初,他尽情地享受着家庭生活1,而且对一切事物都付诸一种**。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对他在艺术方面的影响也是十分宝贵的。她是个很有文学才华的女性2,却如此评价自己:她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夫人”。可见,她始终将丈夫的事业挂在心上。平时她会同他一道工作,将丈夫的口述记录下来,并且誊写他的草稿。3她竭力保护着托尔斯泰,使其不受宗教魔鬼的侵扰,因为这可怕的幽灵正不时地唆使他置艺术于死地。她还竭力让他把通向社会乌托邦的门关闭。4她激发着丈夫身上的创作才能。除此之外,她还用女性的心灵为这个天才带来了最新最丰富的源泉。除了在《童年》和《少年》中描写了一些漂亮的女性外,托尔斯泰的初期作品中,几乎找不到女人的地位,即使有,也是次要位置。在索菲娅·比尔斯的爱情影响下所创作的《家庭幸福》中,女性形象显现出来了。在随后的著作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少女和女人,故事中还洋溢着一种热情的生活,一种胜过男人的生活。在大家看来,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好像成为了丈夫的模特,不仅愿作丈夫在《战争与和平》中塑造的安娜托娅的原型,而且她也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基蒂的原型。不仅如此,她还向丈夫倾诉她的独特视觉,成为他可贵的、谨慎的合作者。《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某些篇章,也许正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1。他在《托尔斯泰生平与作品》中这样写道:“我的整个人都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之中了。”“我是多么的幸福!无比幸福!我真是太爱她,太喜欢她了!”
2。她也曾创作过几部小说。
3。据说,她曾将《战争与和平》誊写了近七遍。
4。婚后,托尔斯泰马上停止了教育工作,并且关闭了学校,连杂志都停办了。
在婚姻的恩泽下,托尔斯泰尝到了十至十五年、久违了的和平与安全。有了爱情的呵护,他便可以悠然闲适地幻想,将想象变成现实,即创作出了凌驾于19世纪小说之首的鸿篇巨作:《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