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克巢县荣升三品衔(第1页)
五、克巢县荣升三品衔
兄弟相见,格外亲热,李鸿章心情大好,叫亲兵弄来酒菜,招呼两位弟弟上桌小饮。几杯下肚,李鸿章道:“三弟率勇协防庐州,偶尔会进城办事,见面还算方便。五弟在磨店守家,来一趟不容易。母亲还好么?”李凤章说:“家务有大哥和四哥操持,母亲只是拜拜佛,念念经,精神颇佳,二哥不用挂念。”李鸿章说:“母亲健旺,是咱们兄弟的大福。”
李凤章又告知,二嫂和侄女也平平安安,康康泰泰。“只要平安就好。”李鸿章点头道,“五弟来庐州何干?”李凤章望望李鹤章,笑而不语。李鹤章帮着答道:“二哥知道,咱们带勇战长毛,朝廷不出粮,不给饷,最多打了胜仗,奖赏几个银子。其实对咱这些圩主来说,打不打仗,只要队伍拉起来,就得管吃管喝,还得发点小饷,让团勇们拿回去养家,不然谁给咱卖命是不是?钱从哪儿来?只好筹款劝饷。可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财源越来越短缺,就地取财日见困难,只有另想办法。”
李鸿章天天领兵带勇,冲锋陷阵,后勤粮台接触得少,不知除就地取财,还有什么来路可弄钱生财,问道:“打仗就是烧钱,你们有弄钱办法,还不快快道来?”李鹤章说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想弄钱,还是离不开经商做生意。”李鸿章道:“兵荒马乱,有啥生意可做?”李鹤章笑道:“兵荒马乱有兵荒马乱的生意。”朝李凤章抬抬下巴。李凤章这才说道:“徽人善经商,三哥朋辈里也有商人,生意都做到了金陵,钱来得比别处还快。”李鸿章打断道:“金陵为长毛所占,也敢到那里去做生意?”
李凤章从容道:“有何不敢?做长毛生意,钱更好赚。长毛兵多将广,日用消费大,只要投其所需,轻轻松松就可赚来大钱。三哥心里痒痒,却不能扔掉团勇不管,只好把我介绍给他朋友,跟着四外收购粮油茶叶布匹和各类日常用品,运往金陵,从长毛手上换取大把银子。来回跑上两趟,咱就摸到了门道,干脆出来一个人干。其实也不是一个人,三哥投了大钱,才让我有足够本金,渐渐把生意做大,现已超过三哥朋友生意规模。”
听到这里,李鸿章脸色往下一跌,说:“你们这么做,不是助纣为虐,让长毛吃饱喝足,再来攻打咱们吗?”李鹤章解释道:“没二哥说得如此严重。咱们不做长毛生意,也自有人做,反正有买就有卖。再说咱赚长毛的钱,没用来肥自己腰包,都花到了团勇上,不然兄弟们早已跑光,咱也没法帮着福大人和二哥协防庐州。”
如此道来,做长毛生意也错不到哪里去。李凤章又道:“其实咱与长毛做的都是小生意,大生意全垄断在洋人手里。尤其军火弹药,皆是洋人供给长毛,那才真叫助纣为虐哩。”李鹤章也强调道:“只要清军没法截断金陵与外界联系,谁都可与长毛做生意,包括大量军火买卖。”李鸿章叹道:“洋人也不是好东西,就知唯利是图,发咱们国难财。”又问李凤章:“五弟出入金陵,多少能听到些有关长毛的事情吧?比如洪杨二贼,他俩有些啥动静?”
李凤章道:“说起洪杨两位贼首,金陵城里传言四起,说他们迟早会有闹翻的一天。”李鸿章道:“洪杨多年患难与共,莫非说闹翻就闹翻?”李凤章道:“听长毛议论,杨秀清自恃天父附体,老想控制洪秀全,对他吆来喝去。更有甚者,还代天父传言,逼洪秀全封自己万岁。俩万岁同时登台,这戏还唱得下去?”
若如李凤章所言,洪杨内讧,金陵一乱,无暇顾及别处,安徽颓势自然会有所好转。李鸿章一时兴奋,频频举杯,与两位弟弟喝个痛快。喝得差不多,李鸿章想起什么,对李凤章说:“五弟常在外面跑,可否给我留意一事?”李凤章道:“二哥有事吩咐,五弟全力而为。”李鸿章道:“做生意走南闯北,接触的人多,见识的事广,五弟经营买卖时,顺便查寻查寻地方史志和舆图,能弄的尽量弄些回来。”李凤章爽快答应:“带兵打仗,与敌周旋,先了解清楚地方风土人情和山水形貌,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李凤章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不久金陵果然出了大事。攻破南北大营后,杨秀清自恃功高,越发专横跋扈,趁韦昌辉和石达开出征在外,一再借天父口吻,逼洪秀全封自己为万岁。洪秀全气愤不过,密诏韦石两位,返京收拾杨秀清。韦昌辉早看杨秀清不惯,立马带领三千多人,自湖北火速奔赴金陵,与城里旧部合兵一处,攻入东王府,杀掉杨秀清全家及部众四万多人。随后石达开从江西赶回来,见韦昌辉做得太绝,心怀不满。韦昌辉心想,杨秀清一死,唯一还敢跟自己叫板的就剩石达开一人,只有把这小子干掉,才得消停。当夜带兵冲进翼王府,逢人就砍,杀得血流成河,只石达开见势不妙,落荒而逃。又怕秦日纲有想法,韦昌辉又冲进燕王府,把秦日纲和府里老少也杀掉。还不过瘾,竟率部去围天王府。幸好洪秀全早有预感,联合洪家兄弟及东王党,打退韦部。韦昌辉逃出城外,被人擒住,扭至洪秀全面前。洪秀全叫人砍下韦昌辉脑袋,送到安庆,请石达开回来辅政。石达开回到金陵,洪秀全又暗自后悔,怀疑他跟杨韦一样,亡我之心不死,于是事事设阻,处处堤防。石达开年轻,还想多活几年,辞别天王,出城西行,从此一去不复返。
消息令人振奋,福济与和春分头领兵,一个朝东南开拔,一个向西南进击,准备大干一场。和春指挥秦定三和郑魁士两位总兵,一路所向披靡,连下舒城、霍山、岳西,只桐城还在敌手。福济率李鸿章出庐州城后,知道巢县不好打,采取先易后难步骤,绕到东面,快速攻占无为、和州、含山和东关,尔后回师围攻巢县。
巢县依然牢不可摧。架炮猛轰,无奈城坚如铜,无法破敌。掘地而进,又一次次被守军堵住,到不了城下。守军还在城外掘了深沟,来回巡查,地下一有动静,就打洞灌水,淹死不少挖地道的清兵。福济很恼火,问李鸿章道:“巢县如此难攻,到底何人把守?”
李鸿章已探明城里情况,道:“巢县守将是广西人,外号黄铁匠。黄铁匠没啥能耐,全靠副将程学启部署城防,对抗官军。程学启乃安徽桐城人,双目炯炯如豹,人称豹眼。”
福济道:“莫非就拿程学启毫无办法?”李鸿章说:“强攻不行,只能先克巢湖长毛水营,再围巢县,待城里弹尽粮绝,守军自会举手投降。”福济说:“此法倒也可行。只是听说守军早备足粮草,三五个月该撑得下去,又如何是好?”李鸿章道:“就围他三五个月。”
福济猛摇脑袋道:“不行不行,咱还有安庆要收复呢。”李鸿章道:“安庆不有和大人及秦郑两位总兵么?”福济道:“俩总兵所领皆绿营老爷兵,没漕运标兵和团勇参战,想拿下安庆,没这等好事。”又说:“西南基本打通,秦总兵正围攻桐城,郑总兵则在肥西安民,我请郑总兵过来助战,尽快拿下巢县。”
福济赶往肥西,郑魁士二话不说,点兵一万,望东而来。到得巢县城外,架好火炮,对着城头一阵猛轰,炸开两处豁口,驱兵向前,去登城墙。城下濠深沟邃,士兵搬来长木,搭到壕沟上,再踏木过沟。无奈城头矢如蜂至,弹似雨下,士兵们挨矢中弹,纷纷落入壕沟,淹的淹死,冻的冻僵,没死没僵,也因壕沟太深,没法爬上来。几番冲锋,终于有数十勇士越过壕沟,赶到城下,城墙豁口又被守军补实,清兵们身无翅膀,飞不上去,只能干瞪眼。
如此强攻三天,断送两三千兵士性命,依然毫无成效。倒是李鸿章留下漕运兵,配合清兵围城,自率三山团勇,突袭巢湖太平军水营,得胜而归。福济稍感安慰,说:“长毛水营已破,正好合力攻城,咱们见郑总兵去。”
郑魁士身经百战,打过无数恶仗硬仗,没把李鸿章放在眼里,顾自部署夜战。夜里火炮一响,士兵们扛着长木,冲到壕沟旁,搭起数道木桥,舍命往对面冲。城上守军早有防备,赶紧开枪放箭。清兵人数众多,虽有中箭中弹落水者,仍有不少越过木桥,冲到城下,尔后迅速分为两股,一股冲向被火炮炸开的豁口,一股架梯攀城。
城上守军没闲着,放过枪,射过箭,又往下推滚木,砸石块,一次次将登城清兵击退。郑魁士亲自督阵,清兵没有退路,前赴后继,越过壕沟,踩过堆积如山的死尸,往上攀登。眼看快要攀上墙头,最残酷的一幕突现于前:清兵一个个掉落下来,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又扭又摆,又翻又滚,惨不忍睹。嚎叫声不绝于耳,划过夜空,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原来守军备了桐油,居高临下,一桶桶往下淋,直接淋到清兵身上。桐油都是烧得滚烫的,烫得清兵焦头烂额,皮裂肉糊,欲生不得,欲死不能。还有更恼火的,后面清兵想继续登城,城墙上全是桐油,不仅烫热难近,还沾手打滑,根本没法攀爬。待桐油冷却,再组织进攻,守军又故伎重演,逼退清兵。
守军还有这么一手,确是郑魁士没想到的,气得捶胸顿足。福济也唉声叹气,想鼓励郑魁士收拾残兵再战,估计他别无佳法,只得去找李鸿章。李鸿章说:“咱几战巢县,没少强攻硬取,皆因守军太狠,无功而退。唯有围而不攻,把守军困死在城里。”福济还是不甘心,说:“巢县久攻不下,和春只要破掉桐城,自会挥师南下,独攻安庆。安庆比庐州更重要,安庆之战咱边都沾不上,怎对得起皇上隆恩和信任?”
福济哪是担心对不起皇上,明明是怕失去参战安庆机会,对不起自己。尝过攻取庐州的甜头,福济知道能收复安庆,功劳更大,皇上肯定不会薄待,才念念不忘,无以释怀。这倒也能够理解,李鸿章安慰道:“咱还是再想想办法,看如何摆平巢县守军。”
福济一走,李鸿章嘱咐刘斗斋看好帐门,任何人不得入内,然后研墨铺纸,着手作文。不作诗词歌赋,不作春秋宏篇,是给巢县城里的程学启写信。
舞文弄墨毕竟不是攻城略地,应该不难。可不攻城,不掠地,却得攻心掠志,也不是想象的简单。好在李鸿章最懂文章之道,笔力了得。他先分析清军与太平军各自优势和劣势,阐明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清军。理由明摆在这里,清军背后是经营了两百多年的大清朝廷和各省官军,以及云集响应的地方民团,相比之下,太平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一时兴起,席卷江南,却没任何根基,打下两湖,丢掉两广,占领江南,失去湖广,有如猴子掰苞谷,掰得多,丢得也多。最要命的还是洪秀全无王者风范,缺乏远大志向和目标,小胜则安,醉生梦死,无以凝聚人心。故看上去太平军人多势广,其实是一盘散沙,一阵风吹雨打,就会烟消云散。事实是新近金陵内讧,东南西北四王已无一幸存,连翼王也没法容身,怅然出走,留下天王孤家寡人一个,要谋无谋,要勇无勇,还能苟延残喘几天?眼见太平军气数将近,不可能成气候,还抱残守缺,替他们卖命,值不值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程将军智勇双全,善攻能守,若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日后足可建大功,立大业,封妻荫子,名垂青史。
洋洋洒洒写上两千言,李鸿章才收住笔头,重新检查一遍,更正个别用词,装入信封,交给刘斗斋。还拿出一幅小画给他,如此这般吩咐几句。
当夜刘斗斋乔装一番,带着信函,潜入城里。几经周折,信函终于到了程学启手上。程学启细细读过,略有所动。却又患得患失,踌躇半晌,下不了决心。
刘斗斋没立即出城,悄悄躲在暗处观察动静。见程学启没有任何反响,便混入守军中间,散布谣言,说程学启见金陵内讧,太平军大势已去,忽生异心,联系城外清军营中桐城密友,准备里应外合,开门迎敌,献城立功。
虽说程学启具体负责城防,却只是守城副将。主将姓黄,桂籍资深太平军将领,铁匠出身。黄铁匠本来对程学启这个安徽人早有防备,听到谣言,信不是,不信也不是。为防万一,还是安排人秘密监视,看程学启有无反常举动。刘斗斋见谣言起效,弄身敌军卫士衣服穿上,趁夜跑到程学启住处,往门缝下塞张纸条,然后掉过头,若无其事离去。
刘斗斋此举,自然没能逃过暗处的眼睛,等他一离开,就有人溜过来,从门缝里取走纸条,交给黄铁匠。黄铁匠见是幅小画,绘有街衢、里巷、城门和墙柳之类,有些像联络暗语,越发觉得可疑,对程学启更加防备,连城防也不再让他参与,真以为他暗通清军。
程学启意识到黄铁匠不再信任自己,怀疑是不是李鸿章送来信函,被人知道,心里难免忐忑起来。城防插不上手还在其次,还被秘密监视,出入失去自由,心里已凉半截。又想起李鸿章信中所言,句句不虚,字字在理,渐渐有了去意。
是夜,守军和清军对峙两个时辰,各自休兵歇息。直至黎明,双方兵将正觉困乏,东门悄然开启,一彪人马无声出城,往南而去。李鸿章正躲在不远处,将一切看在眼里,放过南去人马,带领马队,直取未及关上的城门。潜伏于后的大队团勇纷纷跃起,一边放炮开枪,一边呼啦啦冲过去,往城门里直涌。福济漕运标兵和郑魁士绿营也快速跟进,一时间,城里城外杀声四起,炮火连天,热闹异常。
天亮时分,清军全面攻占巢县。守军死伤无数,余者缴械投降。李鸿章一边清理战场,一边留心观察城墙,才发现基深砖厚,崇墉百雉,非别处可比。再有程学启精心布防,督兵死守,强攻硬轰不下,也就不足为奇。正好黄铁匠换上百姓衣服外逃,被团勇抓获,扭至李鸿章面前。李鸿章想起忠泰之死,愤恨交加,下令立即斩首,血祭忠泰。
攻克巢县,庐州东南成功打通,福济兴高采烈,回驻庐州,上书请功。正值新年来临,咸丰担心江南局势,面对满桌盛筵,筷子都举不动,得此捷报,情绪高涨,不禁胃口大开,大饱一顿口福。随即命人拟旨,重赏福济诸位。李鸿章功不可没,赏加三品按察使衔。
圣旨到达庐州,李鸿章激动片刻,很快恢复平静。按察使以上便是巡抚级别,品秩不可谓不高。可按察使衔并非按察使,就像画中饼,并非香软可口的真饼,可以饱肚,只有真正坐到实职位置,才可能有所作为。且时逢战乱,别说实职难求,就是能补实缺,也坐不安稳,难成气候。换言之,从按察使衔到巡抚,看去近在咫尺,实际距离相当遥远。
不过再怎么说,按察使衔也是一个重要品级,不是南归参战,舍命立功,短短四年多时间,想从七品升到三品,绝对不可能。若福巡抚与和春能真诚合作,克安庆,控长江,进而东指金陵,自己从战有功,升到巡抚级别,希望还真不小。
然凭福济与和春手里清军,外加松散民团,想从太平军主力手中拿下安庆,夺取长江,进窥金陵,又谈何容易?李鸿章想起老师曾国藩所建湘军,自忖已有三品衔在顶,可否说服福济,奏明皇上恩准,让自己组建淮军,先肃清安徽,再顺江而下,攻破金陵城门,活捉洪秀全?能建此大功,别说升巡抚,提总督,即使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想到此处,李鸿章又亢奋起来,走进签押房,兴冲冲道:“感谢福老师抬爱,为鸿章奏获三品衔。鸿章无以为谢,唯有奋勇争先,多杀长毛,报答福老师栽培!”福济笑道:“不言报答,少荃计取巢县有功,加官晋级,理所当然。”李鸿章道:“巢县规复,东南打通,下步便是挥师南下,剑指桐城和安庆。”福济道:“本抚也这么想来着,正要召唤少荃,商议调兵南征,先助和春打下桐城,再收取安庆。”
“桐城虽有李秀成亲自驻守,攻取不易,毕竟兵力不足一万,郑秦俩总兵合力围剿,应该拿得下。”李鸿章分析道,“安庆则不同,为长毛重镇,地位仅次于金陵,饷足粮丰,兵多将广,恐怕不是想收就能收,想取就可取。”福济道:“本抚也知安庆坚固,仓促间不容易得手。少荃有何良策,尽管道来。”李鸿章趁机道:“福老师手里漕运标兵人数不多,战力有限;和大人所领绿营师老兵疲,小打小闹尚可,担当大任太难;皖省民团训练不够,又各自为军,也不可能有造化。要对付安庆长毛主力,恐怕还得另练新军。”
福济疑虑道:“另练新军?练什么新军?”李鸿章道:“鸿章既获三品衔,该有独立带兵资格,福老师可奏请皇上,让学生效仿湘军,以三山民团为班底,广征皖籍乡勇,创建淮军,练成铁血之师,先浩**南进,端掉安庆,继顺江东下,逼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