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第1页)
诗酒趁年华
[壹]
大云宫的夜很深,窗外落木萧萧,沙沙,沙沙沙,一道红色闪电直劈而下。我问母后:“什么声音?”
“哦,一只螃蟹发高烧了,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知道那是在下雨,可我想听母后说说话。打我记事起,她就老是一个人呆着,不让宫女掌灯,坐着坐着就天黑了,随便用些简单的饭菜,又是整晚枯坐。
那些夜晚,有时候有云,有时候有星子,有时候池塘中红莲慢慢地睡着了,有时候母后会这么说:“萤火虫一家提着灯笼回外婆家去了。”
那必然是朗朗晚空,月亮水汪汪地挂在天上。
可是,这一天风雨大作,母后说的是:“蝴蝶发怒了。”
蝴蝶发怒了,春天跑远了,天亮时分,从太监口中,我和母后得知,父王驾崩了。
他们告诉我,父王的临终遗言只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莲花太大了。”
[贰]
大丧过后,我成为这个帝国的主宰。
激越的鼓声伴随着大云国十二岁的太子瑜走向大位,四下欢呼震天。臣子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他们喊我:“王。”而三天前,这个称呼属于父王。
父王是暴毙,传闻中,他饮了过量的美酒,以及西域使者进贡的数味草药,它们无一例外异香扑鼻,令人心旌神**。当夜,他大醉酩酊,歪倒在雕花窗前,太监和侍卫被蓝妃和洁妃一同哭着急召入内室时,二妃妆容迷艳,云鬓凌乱,这使得父王的死蒙上了某种秘而不宣的**意味。
西域使者难辞其咎,午时即被斩首示众,但显然大臣们更关心的是拥立新主。我穿了白色龙袍,袖口和领子上都绣了繁复的龙纹,母后说过,龙是高贵而威严的生灵,我回过头望了望,她就在我身后,在薄薄的布帘后安然坐着。
母后不通政事,但她想让我安心。只要她在,我就不害怕,尽管他们说什么,我不是太明白。他们称呼我是天子,然而,天子坐明堂,天子好慌张。他们统统不知道。
我的母后再不信口给我讲一二则童话故事,她开始和我说:“瑜儿,这是你的天下,你的子民,你不能辜负他们。”
其实她和我同样没想过,王位当真会属于我。尽管我是太子,但我不是长子,再说父王宠幸的是别的妃子。数年来,母后和我被身份弄得战战兢兢,时刻提防着他会翻脸,收了回去。
我们对自己都不认可,难以投入角色,我们没有准备。但父王的猝死,坐实了我即位的权威性,在他死前最后一刻,我仍是太子,这令旁人无法翻案。
我一身重孝,龙椅太硬太高,他们还在口若悬河,每当此时,先王曾经想过什么?我抬头,望见头顶千盏莲花灯,烁烁逼人,可朝堂依然铁一样黑,而且很冷。
父王,莲花太大了。可这大云宫的天太窄了。
冗长的奏折让我坐立不安,我直起身子,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然后——
我看到了他。
坐得那样高,隔得那样远,当中还有那么多人,可我看到了他。
于是,那句话跳到我的脑海里。
他像那只豹。
他无动于衷地站在众人中间,静静地看向我。穿堂风猎猎而过,他的眼睛里有火焰。
[叁]
九岁那年,先王带了一干臣子到京郊的山林秋猎,我也在其中。
众骑飞驰,尘土滚滚,我不喜狩猎,草草射了一箭,忽地听到王兄如轩喊道:“那边!豹!”
先王来了兴致,取过弓箭,瞄准它。早几年,他是很热衷这些的,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气力大不如前,弓拉到一半,竟突然崩断了。
扫了兴,他将弓箭大力一扔,却惊动了豹,仿佛只一转瞬,它就迅速地消失于丛林深处。在离去之前,它和我对望了一眼,它的双瞳里有安静的悲伤,从它的眼里,我看到自己瑟缩了一下。
就在那时,密林中一羽长箭破空而来,带着风声直向先王。
银光劈面,像是那不得不当头承受的命运。万分惊愕中,分明是人声如潮,听到耳里,反倒奇异地寂静下来。我离先王非常近,情急之下,抽出手中的箭,胡乱地向他跨下的马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