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相思苦(第2页)
俞长宣这才回身看,见那人眼神僵直,原来正扎在那阿禾的尸身上。
俞长宣了然,于是蹙起眉尖:“阿胤,他怎么这般轻易就死了,叫为师好怕!”
戚止胤给他这样一捉弄,即刻回了神,淡淡吐出一字“滚”,把香囊抓过来敷衍系去了腰间。
只因香囊是从俞长宣那满是血污的手里接过来的,不免沾染血色,戚止胤道:“真脏!快去寻口缸把手洗了!”
俞长宣还要懒洋洋地应上一声,那平素不容他碰自己一根毫毛的戚止胤,竟毅然决然牵住了他的手。
俞长宣有些意外,倒是任那莽撞少年牵着,挨得近了,便见戚止胤皮包骨的肩胛发着细抖。
俞长宣恍然大悟,戚止胤原来是在害怕。
他心头一动,思索,戚止胤从前杀人时是不是也似这般,肩膀发着抖,双脚打着颤,仓惶地要去寻一口缸亦或是池塘小溪河流把手洗净?
鬼使神差般,他问戚止胤:“阿胤,从前你孤身砍了十余恶霸,杀完人,你怕不怕?”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戚止胤从不肯同他示弱。俞长宣正等着再吃他一记冷眼,不曾想他会爽快地回答。
“怕。”戚止胤说。
俞长宣喉结上下滚了滚:“有多怕?”
“……夜不能寐。”戚止胤步子不停,自嘲似的继续说,“每每阖眼,便要想到他们的死状,既怕他们变鬼来寻仇,又怕山民知道我杀了人,要我偿命。”
话说到这,路尾处便出现了口水缸,戚止胤把俞长宣扯过去,不由分说就将他的整双手都浸进缸里,近乎偏执一般搓洗起来。
水声哗啦啦,戚止胤没有停下口中话:“有一回,我夜半杀了人,清晨还装个没事人,随邻家阿爷到田里锄禾。不料手一展,竟见指纹里还有好些发褐的血迹。太阳毒辣,晒得我晕头晕脑,依稀间不光是手,就连衣裳也沾满了血。我冷汗直流,硬着头皮继续干农活,不料锄头一落,松的就不再是土,变作那些恶霸的皮……那之后我晕在田里,给阿爷送回家,给我爹兜头一盆沸水浇醒了。”
戚止胤狠狠搓弄俞长宣的每一道掌纹,忽而惨然一笑:“我睁眼后头一件事,竟是想向我那畜生爹低头认错,求他干脆拿了我的骨去,只要不抛下我就行!我错了,大错特错……所以……所以不行,手……需得洗干净。”
眼看一双手被戚止胤搓得通红,只消再搓就要皮开肉绽,俞长宣打趣道:“阿胤可是要将为师的白骨也剔出来洗?”
听这话,戚止胤便仿若惊醒般,十分激动地将俞长宣的手甩了开。
缸中水花迸溅,戚止胤大口喘息,惊愕之余软下了脾气:“……对不住。”
俞长宣知道他这是给梦魇困住了,便安抚道
:“无妨。只是你记着,若有人要伤你,为师自会出手。”
戚止胤抬袖抹了面上水渍,说:“我不要你救我,你若真心实意为我好,便教我用刀用剑。”
“你想学剑,当真只是为了自保?”
本是调笑,戚止胤却安静下去,似乎当真思考起来。
俞长宣一面辨着去往寝殿的方向,一面等他回答,可是戚止胤再张口已然避过了话锋:“阿禾说戚鸣绿对解水枫恨之入骨,怎么那解水枫如今过得似是还不错?”
俞长宣反问他:“遭鬼拘禁于一方天地,食同族,这算是自得?”
“若他就乐意食人不死呢?”戚止胤觉得俞长宣所言过分武断,又道,“我听他唤你三哥?”
“不错。若他多年前未曾叛逃师门,便是你师叔。”
戚止胤讶然:“他已叛逃,你却还信他如从前那般清白?”
俞长宣就笑了:“清白?为师虽乐意信他只是遭了要挟,但不论他是怎样地无辜,怎样地被迫,他吃人续命,好处已然受了,那便合该拿命来偿。”
经他这样说,戚止胤也没话了,随着俞长宣往寝殿方向走。
少顷,便到了寝殿之外。许是因殿外栽满香兰的缘故,那地儿放眼一眺,竟无一尸童。
戚止胤侧着身子自那兰草之间穿过,直叫那股熟悉的芳香压低了眉——这味道同俞长宣身上味道未免太过相似。
俞长宣不甚在意,只一步两阶,直奔殿门而去。
这寝殿倒真堪称一“殿”字,青玉砖,鎏金柱,木梁上头停着的斑斓鸟兽皆是栩栩如生。
殿中的陈设则极少,唯有正中摆了张落着红帷的木榻,透过那帷幔,便见一人歪在榻上,足尖点着地上氍毹,似乎随时准备坐起身来。
俞长宣并不遮掩足音,只坦荡地拉着戚止胤冲那床榻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