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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完整变成碎片不过几秒,残肢断臂都很少有,最常见的只是一堆带血的碎肉和烧焦的衬裤、军领、头盔。
人类真的是很脆弱啊,他们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蚂蚁呢,被炮车碾压后的身躯,像极了他们走路时,鞋底粘上的蚂蚁尸体,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小的生物,对蚂蚁而言毁天灭地,山崩地裂的死亡呐喊,在人类这些巨大的生物面前,掀不起一丁点波澜,未有丝毫动容。
而人类在战争前也是这样,不堪一击。
她突然停下脚步,竭尽全力从人群奔涌的大方向里脱离出去,跑到了一座小山坡上。
这里能俯瞰到一场汪洋炼狱。
干涸枯燥的大地变得泥泞,油腻,且恶心,血水积蓄在低洼处,堆攒无数具冰冷的尸体,活的人,死的人,和快死的人都曾从这片低洼处跑过,鞋底会带出血泥的水,踩上另一个人的尸体。
她不想去问粮草在哪了。
阿尔米亚的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她只想问唐顿,有多少人被卷入这场战争。
二十万?三十万?又或者更多。
沙丘一座一座倒伏,平原裸露深坑。
她转身回望,如果今晚有二十万人死去了,那么风车里郡将不会再有沙丘。
所有的沙丘合起来,也填不满那样一个庞大的群墓葬。
郡国之间怎么会有仇恨呢?难道风车里的山丘会恨白马郡的原野。
但事实是,他们只是为了那几道战壕,就葬送了无数年轻的生命。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爬起来往前冲,她此时该抱起医疗箱去战壕腹地寻找伤员的,其实都用不着她去寻,满目的枪林弹雨中都是亟待治疗的士兵们,她即使动作再利落,再灵活,挑出子弹和包扎伤口的效率再高,也追不上一颗子弹从枪膛迸发出来的速度,追不上炮弹炸穿胸膛的残影。
头顶的天空布满明明灭灭诡谲的光,一条断腿挡住她的去路。
阿尔米亚愣怔片刻。
“救救我……”
这道呢音在震荡疯狂的大环境下微不可闻,但阿尔米亚还是追溯到它的来源。
她离开沙丘,往战场左侧的那片枯林跑去,搜寻声音出处。
她不断踩到断裂的肢体,带血的头盔,踩到沾着碎肉的军装碎片,她还踩到了士兵们不离身的毒气罩,枪托和行军水壶。
灌木上举着军装碎片,也有被炸脱的肩章,带着腔子肉的牙。
小山丘旁歪歪斜斜立住几棵枯树,乌鸦也不屑于停驻在它的枝梢,树皮皲裂,托不起一片叶子。
树枝又细又脆,仿佛吹口气,就能让它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态倒塌,一节一节碎在衰老的荒原上。
有位士兵却挂在上面,哀哀地望着她。
救救我……
他圆圆的眼睛像两枚暗黄的铜扣似的缝在脸上,滚落几滴眼泪,不轻不重砸到风里。
阿尔米亚第一次觉得人的肠子是那么的长,从几米高的树枝上垂落下来,还可以在地上盘出几个旋。
她想说,我会救你的。
但看着那蜡黄的眼珠子,看着他年轻且稚嫩的脸庞,被拦腰炸断的身体,她居然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难不成自己也患上了战场失语症?
他们不该在这里的,他们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什么垮不过去的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烦恼。
腐朽的帝国才刚刚没落,年轻人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去闯荡,他们会学会热爱生活,热爱世界,去游览郡国,见识各种漂亮的风景,再像她一样去尝试各种果酱,去吃美味的烤羊肉和柔软的面包。
但是战争的阴影裹挟而来,他们不得不向面前的世界开炮,倒下之前,他们只能最后再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去他妈的!”
……
阿尔米亚在树下顿住。
让她想想,她要怎么救他呢,是先去找根长长的棍子,把他捞下来,还是叫人过来帮忙,哦不,现在没有人有功夫来帮忙的,那是要她爬上去吗,她好久没爬树了。
阿尔米亚看了一眼皲裂的树干,脆弱的不能再承载一个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