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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虞也意识到这点,她声音颤抖,往前走了一小步,再次问道:“你真是我爹?可是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沈芙蕖想,程虞真是个很善良单纯的姑娘,这个时候,她不是想着他为何抛弃自己,而是他为什么受了这么多苦。
乞丐坐在门槛上,又开始沉默了,他搔着打绺的头发,焦躁得抠着门缝里的苔藓。
这时,一言不发的全福夫人站出来,她“咦”了一声,十分不礼貌地盯着他的面孔,觉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突然大喊一声:“他、他是宋嫂鱼羹的堂倌王蒙啊!”
众人一片哗然,其中有些草市坊的老人逐渐回忆起来。
十多年前,草市坊开了一家宋嫂鱼羹,专卖鱼羹,分为上下两层。底下是食肆,楼上的阁楼住人……
王蒙便是店里的堂倌。
另一个老人尖叫道:“十六年前你在饭里下砒霜,把媳妇和俩孩子都……”
“毒死啦。”乞丐笑嘻嘻接话,抖裤脚的手搭在膝盖上,人人都看见他手掌狰狞的烫伤疤痕,“就这小妮子长得像我,我不忍心毒死,所以顺手扔榆树底下啦。”
他语气可真轻飘飘,好像抛下的只是件旧衣裳。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人真是心狠,怎么没处绞刑!”
“是啊,又让这种人跑回来了!”
“我那婆娘,敢在外头找姘头,我没砍死她,留了她全尸,已经算很仁慈啦。”
他又歪头打量程虞头上的珍珠,“如今遇上大赦,回来瞧瞧。呀!我闺女嫁得这么风光?”
是了,太子大婚在即,官家大赦天下,王蒙原本被判流放三十年,没想到,一半时间还没到,他又从岭南回到了汴京。
程虞起初似乎没听懂,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着慢慢理解了他们说的话的含义,程虞脸上的肌肉开始一点点变得僵硬,血色缓慢退去,胭脂便虚浮在脸上,像皱巴巴的林檎果。
眼前的世界随之一静,所有的议论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砰砰跳动。
沈芙蕖觉得这故事有点耳熟,猛然想起,当初在草市坊租的食肆,也有这么个故事,那个堂倌一家住在二楼阁楼,堂倌疑心妻子不忠,不分青红皂白便毒死了妻子和孩子……
当时程虞说起这个事情,还十分忌讳阁楼,不肯上来呢。
果然,全福夫人怒道:“宋嫂子只是与人多讲了两句话,你就要疑心她!”
“我们街坊邻居都知道,宋嫂是个好人,温柔贤淑,倒是你王蒙,你好吃懒做,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哪个男的和宋嫂多说一句话,你便是一顿毒打!你这种人回来做什么,怎么没死外面!”
乞丐笑嘻嘻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刀子般的眼神剜过在场所有人,那张脸不再和善,而是充满戾气。
这时没人敢再说话了。这种人连妻子孩子都敢杀,谁能保证他不会抽出一把刀把自己捅了呢?
程虞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一方面她抗拒着这个人的身份,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跟这个杀人犯长得如此相似。
矛盾、恐惧、惊惶……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芙蕖忙说:“阿虞别听他说的,这就是个骗子,谁知道他打什么坏主意呢。大双,快把他赶出去!别让这种人坏了这大好的日子。”
乞丐慢悠悠说:“我们父女俩好不容易团聚,你们不让我和她抱头痛哭一场,反而将我俩赶出去?”
“滚出去!”花婆婆也反应过来,站起来,摸出自己的拐杖,气得脸色发白,呵斥道:“阿虞和你什么关系,她是我的孙女儿!”
“她现在姓什么?姓程?错了,她是我老王家的。”乞丐搓着干净的面料,朝张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
“贤婿啊……”他圆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按说嫁闺女该收聘礼的,这生身之恩——你替阿虞给一百贯不过分吧?”
程虞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微微一仰,还好张澈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生而不养不如畜生!”花婆婆一口唾沫啐在他脚边,“你这种货色合该烂在乱葬岗,让野狗掏心挖肺,阎王爷拿你下油锅都嫌脏了油!”
她抄起拐杖:“你再不走,老身现在就把你那二两贱肉绞下来喂鸡!”
“血脉连着筋!她身上流着我的血!”乞丐扯着嗓子干嚎,唾沫星子混着糕饼渣喷溅,“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给她命就是天大的恩情!”
“当闺女的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这个理!”
他拿起刚才的盆“哐哐”敲地,“程虞,你今日不管爹,雷公劈死你个不孝女!”
“你、你!”花婆婆气得捂着胸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一闹,张澈左右为难,花婆婆怒不可遏,程虞早已心碎神伤。满堂宾客议论纷纷,好好一场喜事,竟成了街头闹剧,再难继续。
只有沈芙蕖还保持冷静:“什么爹不爹的,你说是就是了?程虞的爹姓程,祖父是个渔夫,两人早死了。你这种叫花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