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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在你们手里,是你们运送保管不力,还是有人疏忽懈怠,或是本就心思不纯,这自有公断。但绝不是现在该论的事!”
她目光再度逼向沈芙蕖,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商量余地:“现在,沈娘子你的差事只有一桩。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鳜鱼如期出现在宴席上。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味儿,夫人或许不计较,贵客们或许尝不出。”
“若做不出来……”她语调陡然转厉,“那便是你沈娘子无能,累及陆府蒙羞,这罪过,你和你这芙蓉盏,担待不起。若做出来了,日后即便有事,夫人念你今日顾全大局,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沈娘子,是此刻就担下这办事不力的罪过,还是赌一把夫人事后的宽宏大量?这路,你自己选罢!”
沈芙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秦嬷嬷那番裹挟着威压与机锋的话语,如同冰水般浇遍她全身,让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意。
她的威严不在于高声斥骂,而在于那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且绝不容情的冰冷姿态。
“夫人要的不是一条鱼,是陆家的体面。”
“钥匙在谁手里,谁自然首当其冲。”
“是此刻就担下这办事不力的罪过,还是赌一把夫人事后宽宏大量?”
字字句句,在她脑中反复冲撞。
她深知,秦嬷嬷并非虚言恫吓。在这高门深院里,真相往往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姿态,是颜面。
主子可以唱红脸,但秦嬷嬷这把刀必须时刻锋利,且刀口永远对着外人。
她若坚持鱼已坏不能做,立刻就会被打上无能败事的烙印,芙蓉盏和她好不容易挣来的立足之地,都可能顷刻覆灭。
所有伙计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那目光里有恐慌,有信任,更有依赖。
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与绝望中,一道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划过脑海。
她几乎是扑到那盛鱼的盆边,不顾那似臭非臭的气味,伸手拈起一点鱼身上的粗盐颗粒,指尖捻开,又凑近仔细闻了闻,再小心地用指甲掐下一丝鱼肉察看。
不对!
这鱼……并非她最初惊惶之下认定的那种腐败的腥臭。这气味更沉郁,更复杂,还隐隐透着一股发酵后的微酸。
鱼眼虽略浑,却并未完全凹陷腐败。鱼肉质地紧实,甚至有些发硬,而非腐烂的软烂。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沈芙蕖心一横,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沈芙蕖亲自上手,将那几条气味独特的鳜鱼拎出,置于案上。
就着清水,用丝瓜瓤用力搓洗鱼身,将表面多余的盐分和略微粘滑的膜状物尽数洗去,露出底下紧实的鱼肉。
随后用快刀,在鱼身两面划上花刀,既为入味,也便于之后煎制时受热均匀。
阿虞已将焙香碾碎的花椒末取来,沈芙蕖取过一些,混合着少量新盐和料酒,再次细细涂抹在鱼身内外及刀口深处,进行短暂的二次码味,以进一步压制并转化那特殊的气味。
锅中之油已烧至青烟袅袅,热浪灼人。
沈芙蕖拎起鱼尾,将鳜鱼滑入滚油之中,浓郁的香气夹杂着发酵气味蒸腾而起,待一面煎得金黄定型,鱼皮紧缩起皱,才用锅铲小心翻面,将另一面同样煎至焦黄酥脆,盛出沥油。
锅内留底油,下入五花肉丁,煸炒至金黄出油,随即撒入大量的姜末、蒜末、葱白末以及几截干辣椒,爆炒出辛香扑鼻的底味。
接着,她舀入一大勺浓稠的豆瓣酱炒香炒透,继而烹入大量黄酒,激出锅气,再倒入适量酱油、少许糖和足量的陈醋,最后注入小半碗清水,烧制成色泽红亮的浓郁酱汁。
将煎好的鳜鱼轻轻滑回锅中,令其完全浸入沸腾的酱汁之中,大火烧沸后,旋即转为小火慢煨,期间不断用勺子将汤汁舀起,浇淋在未能浸入汁水的鱼身之上,使其上下均匀入味。
约一刻钟后,汤汁已收浓过半,鱼肉充分吸饱了酱汁的精华。沈芙蕖再次调入少许陈醋增香,撒上一把切碎的葱花。
那条被寄予厚望引发后厨一场风波的鳜鱼,终于被侍女稳稳地端了上来。
然而,与先前那些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不同,这鱼一上桌,一股复杂而奇特的气味便率先弥漫开来,隐隐透着一丝微臭,与满桌珍馐显得格格不入。
原本谈笑风生箸匙交错的席面,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跟前那条装点着肉末与青蒜的鳜鱼上,动作却是一致的凝滞,无人率先动筷。
贵妇们交换着迟疑的眼神,用团扇半掩着口鼻,窃窃私语:“这味道……倒是独特。”
“瞧着颜色是极好的,只是这气味……”
“陆府宴席,向来精致,今日这主菜,挺别出心裁。”
陆夫人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她几乎能感受到周遭那些沉默的目光里蕴含的质疑与看笑话的意味,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原本的盘算,是若此番宴席办得风光体面,便在那恰到好处之时,将沈芙蕖唤至人前,表面上是论功行赏,实则是叫她认清自己与陆家之间那不可逾越的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