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第2页)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芙蕖的怒火蹭蹭往上冒,说道:“大娘这话,倒让我想起西瓦子说书人常讲的一句古话:燕雀不知鸿鹄志,蚍蜉妄撼参天木。”
“我沈芙蕖的芙蓉盏,一日流水抵得上木匠铺半月盈余。我办的筵席,能进汴京七十二正店的席面。我结交的贵人,敬的是我这一双手的本事,而非祖上荫庇。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不如先把饭钱结清了,再论什么朱门竹门?二十文一碗,概不赊账。”
食客们传来压抑的嗤笑声。“好了大娘,别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你家侄子,确实挺一般的,你就别难为人家沈掌柜了……”
“大娘,你有这当媒人的劲头,不如好好钻研你们家的炊饼罢,最近烤得是越来越老了,差点把我的大板牙给磕掉。再这么下去,你那生意都得黄!”
张大娘脸色由红转青,臊得把侄子拉走,临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正瞧见陆却从沈芙蕖手中接过碗勺。
阿虞对着门外的鹦鹉,小声嘀咕:“以后你若是瞧见这姑侄俩,就在外头喊几声不要脸,听见没?”
店内喧嚷,张大娘方才那番话还飘在耳边,沈芙蕖却已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她步履轻盈,声音清亮,仿佛方才的难堪从未发生。
陆却舀起一颗馄饨,入口鲜香,和之前的那一碗味道一样好,心中却莫名尝出一丝涩意。
他想起周寺正的话,这世道,一个女子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太多的偏见会让她们受更多的委屈。沈芙蕖既要应付市井闲言,又要抵挡明枪暗箭,纵有七窍玲珑心,也难免遍体鳞伤。
陆却眼前浮现那个惨死的下属,他那清贫的家……沈芙蕖手上细小的伤口,勉强的笑……一直在芙蓉盏坐到所有食客都已离去。
沈芙蕖并不知陆却心中所想,只看见一碗馄饨他并没有用多少,所以格外担心他没吃好。
“陆大人,我们掌柜说您是大股东,为报答您对芙蓉盏的投资,特请您上二楼雅间一叙。”阿虞摇头晃脑向陆却转告。
雅间内,沈芙蕖亲手布菜,一碟卤鸭翅和豆干,还有新烤的羊肉串,炭火的香气混着西域孜然,在室内氤氲开来。
她斟了两盏青梅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轻晃。
沈芙蕖将酒盏推至陆却面前:“这酒是阿虞她阿婆花婆婆酿的,用的是城外的青梅,酸甜正好,不醉人。”
陆却接过,却未多言,只将酒一饮而尽。酒液清冽,带着微微的酸,像是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方才的事,倒让大人见笑了。”沈芙蕖执壶斟酒,眉眼间带着几分赧然:“草市坊就是这般模样。有花婆婆那样古道热肠的老辈人,有阿虞这般心直口快的傻丫头,自然也少不了几个市侩精明的生意人。可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面孔,才让汴京城的烟火气这般鲜活,您说是不是?”
陆却却放下酒盏,目光沉静地望过来:“你想说什么?”
“我瞧大人今日眉头紧锁,似是有郁结在心中。我想告诉大人,生活就是这样,有酸有甜,有苦有涩,我沈芙蕖乐在其中,望大人也是。”一杯酒下肚,话匣子便也松了。
沈芙蕖倚在窗边,望着楼下零星的行人,声音轻得像是自语:“小时候,我娘总说,女子这一生,不过是父家到夫家的一段路。我不觉得,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自己挣一条路?”
陆却静静听着,想起白日里张大娘那副嘴脸,胸口又莫名发闷。他又斟了一杯酒,这次喝得慢,任由那酸甜在舌尖蔓延。
“你做得很好。”他突然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沈芙蕖一怔,转头看他,陆却的侧脸线条硬朗,眉宇间的冷峻似乎被酒意柔化了几分。
她忽然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大人这是在夸我吗?”
“是。”陆却回答得干脆。
第27章
“说实话,这倒是在我意料外。”沈芙蕖执盏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讶异。
陆却神色肃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你当得起这声赞。”
沈芙蕖闻言仰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她忽而正色道:“有件事,我倒一直想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陆却抬眸道。
沈芙蕖直言道:“依我朝律制,寻常盗窃斗殴交由县衙初审,州府与提刑司复核死刑以下案件,刑部再行把关。而大理寺只需终审死刑要案、处置五品以上官员案件,或是处理跨州郡的疑难杂案。可大人何以忙到夙兴夜寐,连府邸都难得一归?”
陆却沉吟片刻,执壶为她续了半盏酒:“不错,大理寺看似只管州府案卷,然天下州府每年呈报的案卷不下百件。若遇牵涉朝官的案子,更要慎之又慎。至于宿在值房,陆某不过是图个清净。每每回府,家母总要过问起居,反倒劳神。”
沈芙蕖恍然失笑:“大人何不早日成家?开了府自立门户,也省得受这些唠叨。上回在大理寺门外遇见的那位小娘子,瞧着便与大人十分登对。”
陆却闻言,目光倏地凝在她脸上,那视线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心思。静默半晌,才沉声道:“那是家妹惠善,虽非同母,却自幼一处长大。”
沈芙蕖顿时窘迫万分,颊上飞起一抹红霞。原不过是句无心戏言,竟拿他与自家妹妹打趣,当真是失礼至极。
她慌忙执壶斟酒掩饰尴尬:“是我唐突了。说来惭愧,与大人相识这些时日,竟连这般要紧的事都不知晓。”
陆却似乎也不要在意,说道:“无妨,陆某本就未向你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