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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这盘散发着异味的鳜鱼,简直将陆府的颜面按在地上践踏!她所有的谋划都化为了泡影,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亟待发泄的羞辱感。
“把那个厨娘给我叫来。”陆夫人声音冰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第43章
不多时,沈芙蕖的身影出现在暖阁入口。她刚从灶台下来,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乌黑的发丝沾湿了贴在颊边,非但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勃勃生气。
她一身洁净的青色粗布衣裙,腰间系着一条半旧的围裙,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手腕。
原本因异味而兴致缺缺的韩彦,自沈芙蕖出现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亮了起来。
他暗自道,陆府连厨娘都长得这么标志?眉眼疏朗,鼻梁挺直,一双眸子黑亮有神,顾盼间带着一种不同于闺阁女子的清醒与锐气,是一种糅合了英气与明艳的美。
她稳步走来,面对满座锦衣华服目光各异的贵人,神态却是不卑不亢,既无惶恐,也无谄媚。
陆却乍见沈芙蕖出现,自然是震惊不已,想到这宴席的味道,较之春宴更上一层楼,可见厨艺精进。
坐在他身旁的陆惠善立刻捕捉到了兄长的神色变化,她适时地倾过身,轻声细语却又清晰无比地说道:
“哥,瞧我这记性,我忘记说了,我与沈娘子交好,这回又自掏体己,贴了三十贯,前后统共花了八十贯钱,才特地请动她来操办的。”
陆却只说:“以这场宴席的水准来看,这个价钱,倒也算不得贵了。”
陆夫人正欲厉声斥责这败坏宴席的行径,坐在末席的赵清晏却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惊喜:“咦?这是徽州那道有名的臭鳜鱼?我早听说此菜风味独特,非当地名厨不得其法,今日竟在汴京有幸得尝!”
说罢,朝着沈芙蕖眨眨眼睛,笑得一脸灿烂。
赵清晏那句“徽州名菜”的话音刚落,瞬间打破了尴尬的僵局。
席间气氛陡然一松,贵妇们面面相觑,随即纷纷换上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方才的迟疑只是为了更好地品味这地方风味。
沈芙蕖微微吸了口气,目光迎向众人,声音平稳道:“正是。此菜名为腌鲜鳜,源自徽州山地,乃当地百姓为保鱼鲜,应对路途遥远而创的独特存鲜之法。”
“需取鲜活江淮鳜鱼,以炒热的花椒盐里外细细擦遍,置于木桶中,以重石压之,置于阴凉通风之处。借盐力与微菌,令鱼肉自然发酵,脱去部分水分,肉质因而变得异常紧实,呈蒜瓣状,别具一番醇厚风味。”
“我说呢!果然特别!”
赵清晏说着,又津津有味地夹了一大块放入口中,咀嚼得格外香甜,还摇头晃脑地点评:“闻着微臭,吃着异香,肉质紧实醇厚,妙极!妙极!陆府上果然能人辈出,连这般地道的地方风味都做得出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了!”
太子殿下金口一开,且吃得如此欢畅,谁还敢说这道菜坏了?
“原是如此!怪不得风味如此……独特!”
“我等险些错过了这等美味。”
箸匙声再次响起,众人仿佛竞赛般朝着臭鳜鱼夹去,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
崔婉如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口中,细嚼片刻,认真品味那复杂的风味在舌尖层层化开。
随后,她柔声道:“鱼肉紧实,咸鲜入味,醇厚而不掩其本味,这发酵之法确有点石成金之妙。”语气温婉平和,不带刻意维护之色,只是纯粹道出品尝后的真实感受。
“崔娘子说得再对不过了!”陆惠善笑语盈盈,目光热切地落在沈芙蕖身上,“我早同母亲说过,沈掌柜的手艺是汴京独一份儿的灵巧。”
陆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脸色青白交错,却只能强挤出笑容。
她上下打量着沈芙蕖那身粗布衣裳,缓缓开口:“我叫你上前,原也是要夸你。这鱼……滋味确实别致,也够新奇。该赏,自然该重赏。”
陆夫人微微抬头,管事嬷嬷立刻拿了一把玉如意出来,主家有赏,沈芙蕖按照礼数叩谢,说了声:“多谢夫人。”
礼毕,她顺势起身道:“灶火需要时时盯着,民女不敢久留,恳请告退。”
沈芙蕖瞧着这满席的华服,贵女们骄矜的神态,优雅的坐姿,以及她们眼中若有若无的审视与矜持,再对比自己一身粗布,什么也都明白了。
自己要用满手的油污烟尘,衬托他们的不染凡俗。
用自己的谨小慎微,衬托他们宽宏赏识的大度。
钱难挣,屎难吃。看来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沈芙蕖心中冷笑。
紧接着,一股更为坚韧、近乎桀骜的心气从心底涌起。那又如何?总归我沈芙蕖力挽狂澜,将这局势逆转了。
世间虚情假意太多,唯有攥在手里的钱才是真的。
八十贯钱,能让她在这汴京城里更安稳地立足,能让她离自在二字更近一步。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她赢了实际,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