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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完了来找我,有事要你做。”
这话是姚晓瑜对裁缝说的,其他人的事情没做完还能暂时放一放,只有裁缝不行。
第177章
对女子来说,去外面洗澡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大清虽然亡了几年,外来的新事物也逐渐引进,但大部分人还是遵从着旧时代的生存法则,虽不至于被人碰了胳膊就要砍手,可像是脚一类的地方,多数人还是认为只有夫婿一类的亲近之人才能观看。
这个趋势要一直持续到三十年代上下,各种运动轰轰烈烈,橡胶制品广泛传播,凉鞋成为女工的习惯穿着后,脚才会逐渐退出隐私部位的行列,而在这样严苛的规定下,别说葛大力她们,便是幼年富贵的潘铁凤,卫生条件相对合格的范锦绣,也是头一次在外面洗澡。
洗澡对男子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尤其在夏天:乡下的男子脏了,直接去河里把自己洗干净就是了;城里的男子觉得身上痒痒,大可以去到处都有的公共浴室甚至老虎灶,花上几个乃至几十个大子儿,或是单独泡汤,或是享受搓澡洗头修面的一条龙服务。
但女子不一样,听话懂事守规矩,入水宫寒无子难嫁人,一句句言语一个个眼神就像是锁链,实在难受的慌的时候,也只能拿着湿帕子擦擦,非要洗澡,就在家里烧一锅热水自己打理,这种来到正儿八经的洗浴场所从头到脚的洗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回——
洁净女浴所除了最开始的一小段时间,后面基本不做什么广告,作为上海首家,到现在也是唯一一家的大型女子洗浴中心,她们过了最初的揽客期后,已经是一年四季都忙不过来的状况。
老板一直有开分店的念头,但几年下来还是个念头,倒不是没钱,而是上海盘根错节,阎王小鬼密密麻麻,现在都没打通各个关节。
在这个车马很慢的时代,哪怕有几个雇工是从小生活在上海的,也并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进来后一个赛一个的手足无措,好在女招待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顾客,只让其他的服务员过来挨个把人带走清洁。
姚晓瑜对自己的卫生状况很重视,给雇工们点的都是一对一服务,鱼贯而入的姑娘们瞧了自己的招待对象,便动作一致的将人往旁边的房间拖,连裁缝范锦绣也不例外——她头上的确没虱子,可也几天没洗了,一样要走流程。
雇工们迷迷糊糊的跟着姑娘们走,一会儿的功夫便全都进了房间,里面是一排窄床,床头放着水盆,姑娘们让雇工挨个躺到床上,怕她们尴尬,还贴心的询问要不要拉帘子。
床与床之间都有支架,上面挂着块一米多的布帘,拉开以后就看不到隔壁床的状况,雇工们本就因为能瞧见彼此有些不自在,知道还有这个选项后立马点头,然后她们立刻因为这个决定庆幸起来:这个房间是专门用来篦头的,水盆是装热水烫死虫卵虱子的!
篦发跟梳头的区别并不大,只是因为篦子的齿缝细,众人头发上的……各种内容又有点多,服务者们都是从下往上的慢慢梳,时不时还要用刷子将篦子刷干净。
雇工们要是没拉帘子,虽然瞧不见自己的头发状况,却能看到别人的头发,不管是对长期相处的需要还是出于对眼睛的保护,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通头不是全套清理的结束,而是开始。
等篦子在脑袋上的每一寸都走过一回,姑娘们才正式开始给雇工们洗头,这个时候还没有洗发液,但浴所的清洗也并不用角皂,而是用了更流行也更昂贵的香皂——姓陶的老板生产的商品,不比外国的厂子差,却篦洋货便宜不少。
头发一寸寸的被洗干净,姑娘们并不吝啬时间和香皂,等头发彻底干净,便用布料在将其全部堆到脑袋上,再去进行泡汤搓澡的大流程。
这些事情对雇工们来说都是极陌生的,她们无措到惶恐的地步,但想起姚晓瑜说的不干净就走人的话,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女郎叫你去做什么啊?”
潘铁凤小声问裁缝,她在被篦疼了好几次以后,就果断选了剪短头发,加上中间配合的很,全套清洁下来跟不用篦头但有些别扭的裁缝花费的时间竟然差不多,现在两人都躺在摇椅上休息,等头发干了些再出去。
潘铁凤看着裁缝,心里跟猫抓了一样——别的雇工都是早早就过来了,只有裁缝是跟着姚晓瑜一起过来的,刚才又只点了她一个,潘铁凤实在好奇的很。
“我也不知道……”
范锦绣双目无神的摇摇头,她自认为不是个迂腐的女子,但被掰开双臀搓屁沟的刺激还是太大了点,潘铁凤把她当人脉,她还觉得今天实在荒唐的很,怎么被人说给工作就乖乖上了车,也不怕姚晓瑜是拍花子,把自己给卖了。
范锦绣是裁缝铺的次女,她爹一辈子就两个姑娘,大女范绫罗,小女儿本来想叫范绸缎,最后觉得太难听了,就叫了锦绣,范父也不是什么爱女如命的人设,他是想生儿子生不出,家产给侄子又不甘心,最后咬着牙准备给女儿招赘。
范绫罗性子强手艺好,撑得起家业护得住爹娘,本来是最适合当家里顶梁柱的,可范父死活不同意,执意要性情绵软的小女儿留在家中,说绫罗怯弱,嫁去别家怕被欺负,外面人倒是感叹范父的爱女之心,只姐妹两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心疼,无非是怕自己被夺权。
两姐妹本来都认了命:爹娘千般算计万般不好,多少将两人平安养大,虽然没去上学,但家中手艺并不隐瞒,也正经请了先生教识字算术——可范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疑范绫罗寻个病书生是想等他亡故后归家夺权,匆匆将大女儿嫁去外地。
若是细细挑选百般打听也就罢了,范父却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就冲着那后生的一副好皮相,对他张嘴说出的家世深信不疑,不寻人再问也不求证真假,当天就签了婚书,一个皮箱将范绫罗打发出去,当天男人便坐上了外地的火车,从此再没了消息。
这是昨天出现的,跟乞丐差不多的范绫罗告诉范锦绣的,她这几年消失的真相——三月前范绫罗回来,不见总是在柜台帮着操持生意的姐姐的踪迹,爹娘只说她跟人跑了,范锦绣用尽手段,也只得了一个据说是姐姐夫家的地址。
外面的世道一直都乱的很,范锦绣并不敢独自前往外地,只能用攒下来的私房钱一封接着一封寄信,但一直没有回音,直到范绫罗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男子是燕门的人,在火车上就把我卖了。”
范绫罗听了范锦绣的话,只是冷笑一声,现在的骗术花样繁多,甚至衍生出不同的流派,燕门又叫颜门,据说代称取自颜如玉,专指用美色谈吐做局的存在,范锦绣也听过这些流派的事情,有心询问姐姐是怎么归来的,又怕触及到范绫罗的伤口,吞吞吐吐半天,竟是一字也吐不出来。
知妹莫若姐,范锦绣又是个藏不住的性子,范绫罗打眼一瞧便知道妹妹想问什么,但她想起先前的那些事儿,也觉得心里复杂的很。
“爹让我跟那个男子走的时候,悄悄往我手上卡了两个金镯。”
皮箱里除了些不值钱的布料的确什么都没有,不然那男子多少还能再装上一段时间,不至于连火车都没下就把她换了钱,可两个镯子的确是实心的,让她有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范绫罗在平安后悄悄去金银铺子做过鉴定,金子是真的,家里的钱财范绫罗心中有数,天灾人祸苛捐杂税,看似红红火火的生意留下的钱并不算多,两个镯子差不多是范家除了铺面货物的半数身家。
“这……”
范锦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爹火急火燎的把姐姐往外赶,连男子的人品都没有保证是事实,但真金白银也做不得假,她这个只是听一听的人都觉得心情复杂,大姐这个亲身经历的人的心里可想而知。
“小妹,你先从家里离开吧。”
范锦绣脑子里的浆糊还没理清,范绫罗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大姐的脸瘦的可怕,眼中却带着狼一样的光。